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物是人非事事休 作者:竺卿衾 文案 左相府有女二名,嫡女温柔可人,庶女娇小可爱。 嫡庶无尊卑,姐妹无隔阂。 右相年轻有为,形体俊秀。 将为姻亲,世人艳羡,家庭祥和,幸福美满。 只是后来尹流袖才发现,她这些幸福就像泡沫一样,浮到了高空便一个个破裂了。 但是幸福的人那么多,不多她一个吧? ps:脑洞大开,一般小天使们是猜不到后面剧情的【滑稽笑】所以还希望能耐心看2333 如果喜欢可以收藏一下嘛=-= 第一次开文,可能很多地方有不足,希望大家见谅,文笔上有不足的多多担待2333,不喜欢的亲们不要骂我啊,可以提意见什么的qwq,别骂我就好... 正式完结了,下本新文不久会开预收存稿,如果喜欢的小天使们能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关注一下嘛qwq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尹流袖 ┃ 配角:尹眉,叶朦芝,沈以钰,方止宣 ┃ 其它:意想不到,阴差阳错 ==================   ☆、有心起事   清风徐来,早春时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游人如织,一片偌大的花园中不时飘荡着女子们欣悦的笑声和交谈。   为首的女子身穿白色长裙,外罩一件碧绿翠烟纱,裙摆摇曳,袖口及裙裾处碧绿的丝线勾勒出一片片修长竹叶,腰间一条青色丝带束腰,别着一支精致小巧的玉笛。   她矜持地微笑着,在暖阳的照耀下,容色晶莹如玉,自有一番清华之处。   而在她周边形形□□的女子们靠近着她,与她说着话儿,她也只是时不时地回一两句,而眼睛不动声色地看向不远处那周遭人数寥寥无几的独处的女子,暗含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女子一袭兰色素锦百褶裙,浅蓝的丝带腰间一系,身姿袅娜,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眉若青黛,眼眸似水柔和。   她此刻静静地看着园中的花草,嘴角露着浅浅的笑容。   偶尔有人过来与她说谈,她也会柔和地看向那人,静静地聆听着。   叶朦芝收回看向那女子的眼神,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状似无意地将垂下的发丝撩到耳后,立刻有人开了口。   “听闻叶姐姐奏的笛声精妙绝伦可与沈相媲美,今日这般美景,没有丝竹之声岂不是太过单调乏味?不知众姐妹能否有幸听得叶姐姐一曲?”   叶朦芝一笑,“都是众人夸大其词罢了,哪里有得精妙绝伦比得上沈相。”   “不过既然姐妹们想听我一曲,朦芝自然是不会扫了姐妹们的兴致。”   手中拿出腰间的玉笛,精巧的玉笛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且玉笛上也刻着片片的竹叶,她一身装饰与玉笛相衬着更为合适。   看到众人们艳羡的神情,她扬起一抹笑容,将玉笛放到嘴边,清脆悠扬的笛声徐徐响起。   众人的心神也不禁沉醉在笛声中。   园口忽然走进一个挺拔的身影。   而时刻关注着园口的叶朦芝眼神陡然一亮,笛声更加悠扬富有情感。   但那身影并没有因为笛音停留而是径直走向那名安静独处的温柔女子,眼含笑意地开口:“走吧。”   女子犹豫地看向不远处吹笛的叶朦芝,“可是……”但话还未说完便被男子拉走了。   “我知道你在这里无聊,所以我来接你了。”男子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她带着羞意欣喜地应着。   而正在吹笛的叶朦芝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一时心乱如麻,乱了的心绪干扰到笛声,她被迫停下,不自觉握紧了玉笛。   沉浸着的人们也都回过神来,纷纷疑惑地看向她。   她顿时回过神来,勉力笑着道歉,“今日朦芝有些不大舒服,改日再与姐妹奏一曲如何?”   大家哪会指责她,纷纷表示谅解。   “欸?尹小姐怎么走了?”但无意间有人发现了那女子的离去。   “恐是有着急事吧。”叶朦芝小心地别好玉笛,像是替她辩解着。   “那也不能和主人不打声招呼就走啊。”那人语气里像是为她在不平。   “好了好了,姐妹们别说这个了,相府小姐自然也该有她应做的事。”   “叶姐姐还是尚书嫡女呢,就算是相府千金也不应如此无礼啊……”   “而且我好像看到了沈相……”   叶朦芝状似有些不悦地看向说话的那人,又微笑道,“别说他们了,我们还是看看这些新开的花草吧。”   却坐实了女子不告而别的确是因为沈相。   有些人暗暗在心底对尹流袖存了些不喜,也对叶朦芝大家闺秀的气量更为钦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开文,希望大家支持。 想问问是卖萌打滚的作者比较吃香还是气质高冷的作者比较吃香?【滑稽笑】   ☆、回府   二月初的柳树是最美的,柳条柔软的随着微风荡着,清澈的湖水反射着阳光而显得波光粼粼。   湖畔边,柳树下,少女一身兰色素锦百褶裙,纤手抓住一根柳条,清丽的容颜上带着些许俏皮,“沈哥哥,这柳树好不好看?”   沈以钰微靠在柳树边,原本淡漠的眼神也因少女的俏皮添了几抹温柔。   “不及袖儿半分颜色。”   尹流袖羞红了脸颊,微嗔道,“沈哥哥又拿袖儿寻开心了。”将目光投向柳树,却又没法控制自己看向柳树边的男子。   微风吹过,墨发轻扬,那身姿比柳树还俊挺,而眼中此刻只有她一人。   尹流袖想,这是她一直以来深深喜爱的人,也是她这一生将要伴着的人,此生也无憾。   风景如画,而人比画美。   这番景色这般妙人惹得路人羡慕驻足,而远处一个人影将此景收入眼底,神色复杂地悄然离去。   时间流逝的不知不觉,阳光也渐渐收敛。沈以钰牵着尹流袖的手将她拉过来,很自然的略带宠溺地将她垂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袖儿,该回家了,免得让你爹又担忧你。”   尽管不是第一次这么亲昵了,但每次这样时尹流袖却还是不禁脸上发烫。   她抬眸偷偷看向沈以钰,却触及到他含笑的眼眸,连忙慌乱地低下头,轻轻地应了声。   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夕阳下两人的影子如鸳鸯交颈般牵扯在一起,纠缠着。   回到尹府,还没来得及进门,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府中跑出来,拉住尹流袖的衣袖不满地说:“阿姊去哪里玩儿了,都不带上小眉去。”语罢又故作生气撇过头去不看她。   尹流袖眼里闪过一丝怜爱,并不是她不想带小眉去赏花,而是以小眉的身份去了只会受辱。   笑着的揉揉她的头,“小眉乖,阿姊下次出去玩一定带着小眉去。”   “阿姊才不会呢,阿姊每日就想着怎样和你的沈哥哥在一起,才不会管小眉呢。”   尹眉看向沈以钰,眸子一转,娇俏地一跺脚,“反正阿姊回来了就是小眉的了。阿姊,尹相和夫人已经在等我们用膳了,我们赶紧走吧。”   于是牵过尹流袖,回头看了眼沈以钰,见他还是注视着尹流袖,尹眉眼眸晦涩,从沈以钰身边拉走尹流袖朝着正厅走去。   尹相及尹相夫人已经坐在正厅了,尹眉蹦蹦跳跳眉飞色舞地对尹流袖讲着今天发生过的小趣事。   看到她们走进了正厅,尹相蹙起眉头呵斥着尹眉,“不像样!女子就该有女子的规矩,像你这样蹦蹦跳跳的成何体统?”   尹眉闻声顿时停住脚步,咬着下唇垂下头喏喏道是。   “爹爹!都是在家里还讲什么规矩嘛,而且小眉还小啊,小孩子都活泼嘛。”尹流袖扑向尹相撒着娇,然后跟尹眉使了个眼色安抚她,又跟尹相说笑着。   “那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跟爹撒娇呢?”尹相虽然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着,但任谁都听得出语气中的疼溺。   尹流袖狡黠一笑,“不是都说儿女在爹娘眼中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孩嘛?女儿不管多大在爹娘面前也是孩子嘛。”   尹相一时无言,尹相夫人捂着嘴笑了起来,“相爷还是算了吧,跟孩子还争论什么呢。”   尹流袖也笑了起来,又扑到尹相夫人怀里满足的蹭了蹭,“还是娘亲最疼袖儿。”   “看看,都是你给宠的。”尹相吹胡子瞪眼。   尹相夫人将尹流袖从怀里扶起来,和她相视一笑。   而站在一旁的尹眉像个多余人,冷眼看着这一幕家人和乐融融的场面,默默地低下头。   注意到尹眉情绪低落,尹流袖走到尹眉旁,牵起她的手,安慰地对她笑笑,拉着她一起坐下。   而看到尹流袖对尹眉的关心,尹相夫人笑意全无,尹相也是沉下了脸。   尹流袖默默叹了一声,牵着尹眉的手紧了紧。   尹眉不语,抬起头对她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   此时,沈以钰也到了正厅,敏锐地察觉到了氛围的冷场,便开口道,“恕晚辈来迟了。”   “无碍,入座一起用膳吧。”尹相缓和了点脸色,示意他坐下。   沈以钰坐在尹流袖的旁边,温柔地对她一笑,尹流袖脸微微一红。   尹相夫人心细地瞧见了,笑着打趣道,“看来不用多久,尹府就要有喜事咯。”   “娘!”尹流袖闻言脸更红了,不依地唤道。   尹相闻言也不禁一笑,“爹觉着也是,女儿留来留去留成仇,倒不如早些嫁了。以钰,你看如何?”   沈以钰看了看早就通红着脸低下头的尹流袖,含笑道:“全凭您做主。”   尹相满意一笑,“好。”   “爹!女儿才不要这么快就嫁人呢,女儿...女儿还要陪着爹娘多一些时日嘛。”话是这么说着,可尹流袖的脸上找不出半点不乐意的神态,有的也只是女儿家的娇羞罢了。   尹相怎么会轻易放过逗弄小女儿的一个机会,“哦?这么说来,袖儿是不愿意嫁了?”   爹爹绝对是记恨刚才的事,尹流袖气呼呼地低着头,她不要回答。   “不回答?那袖儿看来是不愿意呢?”这回问的倒不是尹相了,而是沈以钰。   沈以钰向她俯身靠近,像是故意逗她般低声笑着又缓缓问了一遍。   一股男子的气息扑鼻而来带着她熟悉的味道,尹流袖将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我...自然是愿意的。”   沈以钰坐直身子,噙着笑意,尹相也随之大笑。   尹眉至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   看着尹流袖羞的不行,尹相夫人及时来解围,“女儿还小,我可想让女儿再多陪我些日子呢。”   然后瞪了一眼尹相,尹相讪讪一笑,正色道,“好了都吃饭吧。”   于是都开始动筷,氛围和乐融融。   ☆、思虑   用完膳后,尹流袖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沈以钰,便回了房。   尹流袖托着下巴,又想到了沈以钰,不由莞尔一笑。   她是尹左相的嫡女,尹相爱妻,且尹相夫人是跟着尹相吃过不少苦,帮着尹相拉拢着各官家夫人们,因此他纵然无子也不愿纳妾,而沈以钰是右相。   不过二十来岁的沈以钰凭着自己的本事一路走到最后,在殿试中即兴作出《竹》一诗得到皇上的欣赏,又对当时朝廷中一时无法解决的问题提出了精妙的方法。   其才华让当今圣上赞不绝口,从而令他顶替了原先告老还乡的右相之位。   但毕竟太过年少,又有着不知深浅的才华就与尹相平起平坐,这自然引得尹相不满。   尹相带头抵制此事,却最终是以皇上震怒吐血只得作罢。   因皇上近来身体越发的衰弱,尹相自然不会再违逆圣言。   但本就不满沈以钰,又在一些朝事上与沈以钰持有不同意见,于是经常与沈以钰针锋相对。   而尹相在朝多年,朝中帮衬者众多,自是多数以胜利告终,然尹相下朝后细细一思索也觉得他的确别有一番见解。   这一来二去的,而沈以钰待人又温和有礼,虽同在相位但对尹相十分尊敬,让尹相不由地渐渐心生好感,毕竟都是为朝办事,既然不是空有其表那年少又何妨。   时间久了,两人便有了交情,私下来往也愈发密切,于是尹流袖和沈以钰便也有了来往。   而尹相久了也便注意到了尹流袖对沈以钰的小女儿神态,便和尹相夫人商议着。   沈以钰父母双亡,家世清白,为人也不错,才华出众,女儿嫁与他也好,且沈以钰也住于京城,离娘家也近,更重要的是女儿对他有意呀!   私下找沈以钰谈谈心,得知沈以钰对女儿也有意便十分愉快地捋着胡子敲定了这件事,只是还不舍得女儿这么早嫁出去,便没有确定婚事。   对于和沈以钰的婚事尹流袖自然是心悦的。   而她现也已及笄近一年,这婚确实也可以成了。   只是……她若成了亲,嫁与沈哥哥,那小眉没有她的庇佑在府中定会步步艰辛,而且小眉一定会孤单的。   而她又不能总是回娘家探,总会招人闲话的,就算沈哥哥不会在意,但她毕竟不愿沈哥哥因为她的事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爹爹娘亲对小眉的冷漠憎恶,尹流袖不由抿唇一叹。   尹眉不是她的嫡亲妹妹。   当年尹相夫人难产生下尹流袖,虽然母女平安,但也因此尹相夫人的身子落下了病根,往后难以再孕育子嗣。   偏偏尹流袖是女子之身,尹相虽然并不在意这些,可尹老夫人不赞同了。他们尹家还需要男子来传宗接代呢!   可是不管是明压暗打,尹相就是死活不肯纳妾,无奈,老夫人只得放弃,然后将尹相唤来书房里最后交代一些事便打算离去。   尹相一听老夫人放弃了,眉头一松如释重负地来了,一边感激母亲的收手,一边终于松了一口气放松地喝了一口茶。   正打算劝说自个年纪大了的娘别再折腾颠簸地回老家了,他却感觉全身火热,口干舌燥,暗道不好。   谁也没料到老夫人竟然对自己的儿子下这种药。   老夫人见状满意地拍拍手,房外走进一位女子,那女子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窃喜,让他一阵厌恶。   他跌跌撞撞地想要出门,老夫人又岂能让他如意,命令几个侍卫将门锁着,守在房外,不得放任何人进来,便拂袖而去。   后来,那女子被老夫人保护起来,也不知是女子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说动老夫人冒险做出如此莽撞之事,总归听闻仅那一天的关系便是真的有了身孕。   尹相夫人早已从一脸悔恨的尹相处得知此事,知他不是有心,而也确实没人能料到老夫人会下药,只罚他睡了几天那一天的书房,膈应了他几天便也没迁怒于他了。   他本想派人去打了那女人肚里的孩子,却被老夫人警告不准他动那孩子,若孩子没有顺利地生下来,别怪她心狠手辣对尹相夫人母女动手。   尹相素来是了解自个儿的母亲的,知她动了真章,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派人去查那女子的身份。   却发现了更为重要的事情。   那女子原是尹相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玉欢,因陪嫁丫鬟也可以做通房丫鬟,而这丫鬟是尹相夫人父亲的继室遣予,她并不喜欢,也便没把她留在身边,而是打发下去做个普通丫鬟了。   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发现她与煎药的丫鬟来往密切,紧接着竟查出是她往药里加料致使尹相夫人难产伤了身子。   因为她每次加的药料很少且方式极为隐秘,所以众人都没有察觉出什么。   随后命人又去打探那天的几个侍卫,得知本来老夫人是打算放弃,哪知玉欢自荐出了那个主意说服老夫人,老夫人想了想便也死马当活马医同意了。   看到这些消息时,尹相是火冒三丈,手指抓着羊皮纸因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色,眼中尽是狠辣。立刻派人将那几个吃里扒外的侍卫处死。   再后来,玉欢生了,却还是个女孩。   因着老夫人对此的重视,产房外戒备森严,而生产当天老夫人更是在旁看着,玉欢想找个男婴以防万一的顶包都没办法。   于是,当老夫人看到生出来的是个女婴时,当即大怒拂袖离去。   而玉欢见生的是女孩老夫人震怒,当即就疯了。   尹相担心老夫人再有什么做法,这次也确是被老夫人闹急了,不惜以自身性命相逼顶撞。   老夫人气极反笑地指着他骂道“孽子!孽子啊!今后再不会管你!”随即晕阙过去。醒来后居至大明寺便一心向佛,再不踏出寺庙半步。   尹相令人秘密处决已经疯了的玉欢,而那女婴,尹相夫人不忍对一个孩子下手,但认为她毕竟是尹府的血脉,尹相便让人带回府中放养从“霉”中取名谐音“眉”,虽不曾薄待她,但府中人亦都不待见她。   尹流袖自小喜欢同尹眉一起玩,后来大了些知晓了这些事却也认为固然是尹眉娘的错但也不该让无辜的尹眉来承担,也未曾疏远尹眉。   只是很显而易见,尹相及尹相夫人并不是这么想的,尹流袖能理解父母的芥蒂,因此并没有过多强求,好在有尹流袖的庇佑,尹眉在吃穿上与寻常小姐的待遇并无不同。   但尹流袖却无法管住所有下人们的嘴,不管在什么时候,一些龌龊的闲言碎语也是于无形之中伤人至深。   要么她与小眉一同出嫁!?尹流袖眼眸一亮。   待她和沈以钰订下婚约后,她就可以帮小眉挑选一个优秀的男子,这样小眉也便不用在府中遭受众人的排挤,也多一个人用心疼爱她了。   再次思虑诸多良久,她终是觉得这个主意是最为放心的。   看了一眼窗外亮的通透的月,她舒心一笑,熄灯入睡。   ——   深夜降临,月亮也被黑云笼罩得若隐若现地透出微弱的光,但有人还没睡。   “鱼儿就快可以收网了。”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   一阵冷风吹来,男人轻微咳了两声。   “是的。”候在一旁的奴仆恭敬地回应,“夜里寒,请您就寝吧。”   男人看向这个身边跟了自己很多年的老仆,没有说话,又将目光投向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希望能一切顺利。”   ☆、谈话   这日过后没多久,沈以钰便来提亲了,满满的一箱又一箱的聘礼从尹府里堆积到尹府外,都快堵了尹府门口。   尹相和尹相夫人也从中看出沈以钰对尹流袖的喜爱和珍重,满脸笑意的应下了。   因着尹相夫人还想多与女儿相处一段日子,而尹流袖也想再多在父母身边尽孝,于是婚期定在了秋季一个吉日。   还有好几月的时间,足以尹相夫人和尹流袖相处了,尹相夫人对沈以钰更是满意不已,尹流袖也在心底悄悄地感动着沈以钰的理解与包容。   所有人都在羡慕着这对郎才女貌的恋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祝福。也有着些许人疑惑着这桩左相与右相结亲之事。   不过大多数的男人们都是在讨论沈以钰有能耐,居然能娶走尹相的掌上明珠,不免有些艳羡。   众闺阁小姐们则一个个咬牙切齿地快搅碎了手帕。   而京城内,有一处气氛此刻凝滞得沉重。   “砰”的一声,一个瓷器碎裂在地,叶朦芝盯着那已经破裂的瓷器,想到今日听闻的事情,死死地握紧了手,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小姐……”周围的奴婢们都瑟缩着身子,一边躲着一边弯腰拾起碎片一边劝慰着。   “滚。”轻轻地吐出一个字,而周身的奴婢们闻言顿时脸色煞白连碎片也不敢再捡,一刻也不敢停留地逃离了房间。   出了房间后的奴婢们纷纷对视一眼舒了口气,幸好,还活着。   曾经有着一个婢女在小姐失意时妄想安慰她从而能成为她身边的一等婢女,于是在小姐说了滚后自作聪明地留了下来表示要陪伴小姐。   而那日最后却是她满脸是血的被扔了出来,然后从此她们再也没见过那个婢女。   不久后听闻她的家里离开了京城在回老家的路上却遭遇了山贼,最终无一活口。这世间的事情哪会巧合到如此?   想到此事,她们眼里露出深深地恐惧,随即立刻散开了。   “怎么回事!?”门口进来的尚书夫人蹙起眉看着眼前的闹剧,瞟了一眼身边的贴身婢女示意她出去守着门口。   看到女儿神情恍惚,她不由地心疼这个唯一的女儿,“怎么了芝儿?”   叶朦芝见自个儿的娘过来了,放松了下来,娘一定有办法的,顿时所有不甘和委屈都涌了上来,“娘,我要嫁给沈相。”   她没有说“想”,而是说“要”。   这也便已经表现出她的决心了。   邹夫人闻言有些讶异,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毕竟沈以钰凭着自己的本事被皇上提拔为右相,深得皇上的赏识,以后前途无量,而他自己也是翩翩年少,温文尔雅,女儿会喜欢他也是正常的。   只是...邹夫人眉心紧皱,想到了沈以钰与尹流袖的婚约,显然,女儿正是在为此伤心呢。   邹夫人缓缓蹲下来,用手中的手帕轻轻拭着叶朦芝脸上的泪珠,抬起她的脸。   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白皙娇嫩的皮肤因为被她此刻捏着透出浅浅的红色,娇美的脸上挂着几滴泪珠,惹人怜惜。   “娘...”叶朦芝见邹夫人不说话,委屈地小声道,“女儿真的好想嫁给他。不嫁给他女儿以后就不嫁人了!”   邹夫人瞥她一眼,难得见到女儿这番姿态,但此事却不是能随心而做的,沉吟片刻,才道:“哪怕是为妾?”   叶朦芝一愣,邹夫人站起来背过身接着说:“古往今来,奔者为妾。况且尹流袖的婚约我们是毁不得的,否则尹相不会放过我们,更会给你爹带来麻烦。所以,若你想嫁给沈以钰,只能为妾。”   说完顿了顿,又道,“而他娶的是尹流袖,所以不管是哪方面原因,在他成婚以后定然得顾虑着尹相而不会随意纳妾。”   “所以你若真铁了心要嫁给他,时间要在他成亲以前,且还得颇费周折。”   “让他心悦你然后退了婚约或是将你与尹流袖一同娶回家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只能用些手段...”   “甚至是会让你名誉尽毁的手段。”   “放弃自己的名誉,一个尚书嫡女去做妾。”   “你可愿意?”   语气严肃且凝重的说完这些,瞟了一眼脸色随着她的话逐渐发白的叶朦芝,邹夫人也没打算再停留了。   女儿一时接受不了心上人要成亲了然后闹一闹也是正常的,现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然不会凑上去。   若她真这般不识趣为了私心赶着去给人做妾,她宁可当没养过这个女儿!   好在虽叶朦芝心中仍有不甘,但毕竟还是大家出身,眼皮子不浅,听母亲这一番言语,也明白其中利害冷静了下来。   只是还是抱着侥幸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邹夫人身子一震,神色复杂,转过头看到叶朦芝眼中的期盼,最终还是不忍心一口回绝,无奈地叹了口气,“待我寻个机会问问老爷吧,只是你也别抱什么希望,此事...唉。”   ——   定下了婚约后,尹流袖总想日子过得慢点又想日子过得快些。   日子慢点过,她才有时间去陪伴爹娘,可她也很想早日嫁给沈哥哥,成为他的新娘。   不管怎样,现在,日子正缓缓地过着。   “小眉,你觉得李家公子如何?听闻他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而且精通诗文,人品也是极好的。”尹流袖拿着好不容易向沈以钰要来的花名册抬过头询问尹眉。   尹眉扁扁嘴,“阿姊,你都问了第四个了。”   “婚嫁是大事呀,况且是给小眉选夫婿,一定得慎重啊。”尹流袖翻了翻花名册,又接着点道,“李家公子不喜欢,那陈员外的二公子呢?好像他也是……”   “阿姊,一定要嫁人吗,就不可以不嫁给那些人吗?”尹眉眉头一皱打断了她的话。   尹流袖被打断了话也不恼,揉了揉额头,挑了这么久的花名册也有些头晕,“女儿家当然要嫁人了,而且小眉你已经及笄了,早晚都要嫁人的。小眉你不想嫁吗?”   “可是嫁出去后就不能和阿姊在一起了啊。”尹眉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道。   尹流袖喝了口茶,缓缓道,“贫嘴。傻姑娘,阿姊也要出嫁呀。”   又抿唇一笑打趣她,“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阿姊才想挑个好妹夫以后小心翼翼地供着我的好妹妹啊。”   闻言尹眉反常地没有回话,而是走到了窗边。   “那我不想嫁给他们。”   “哦?看来我的妹妹是有了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公子呀,阿姊替你做主和爹爹提。”   尹眉侧了侧脸,在尹流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勾起一丝隐秘的笑容。   “阿姊以后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嘟嘟嘟,有人吗   ☆、欣喜   看到尹眉并不想多说,尹流袖也没有追问到底,遂准备回到自己屋中,只是临走时还是将花名册留在桌上。   屋里静悄悄的,尹眉走到桌旁,一手拿起花名册,轻哼一声,神色莫测,随手将它扔在了一边,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尹流袖在回去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想着小眉到底有没有心上人,倒是想得入了迷,忽的撞上什么东西。   抬头一看,一身衣着淡青色衣袍的沈以钰正站在她面前。   “在想什么呢?”低沉而温润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丝丝笑意。   尹流袖想着刚刚的窘迫,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顺口就说了出来。   “在想小眉有没有心上人呢。”   说完后就后悔了,这种女儿家的事情怎么能和沈哥哥说出口呢?   尹流袖羞红了脸,恨不得赶紧躲得远远的藏起来。   沈以钰神色一怔,随后轻轻笑了笑,靠近一步温柔地将她的发丝拢到耳后,紧接着轻轻地抱着她,将头抵在她的发顶上,低沉地出声。   “你只须想着你的心上人是我便好。”   仿佛一支烟火在脑中被点燃,心中满城烟火绽放,尹流袖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   ,立刻羞着脸推开他,又停住怕害他误解,想了想,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随即飞快地跑远。   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沈以钰勾唇一笑,回头看向来路,又转回视线,伫立良久,才缓缓踏步而去。   书房内尹相神色凝重,认真思索着方才沈以钰说的那些话,欣慰地叹了口气。   也罢,自己原先也本有这个想法,只是因着朝中无人能支撑大局才搁浅了,如今有了沈以钰,他也总算是作出了决定。   抬头看了看天色,走出了书房。   而就当他走出书房后没多久,一个黑影闪进了书房,不久后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天色渐渐暗沉,尹流袖想起刚刚的大胆,心中还有些羞窘,低下头,又想到了小眉的事,眉头慢慢揪起。   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下人们正在期盼地谈论着不久后的上元节。   眼眸一亮,上元节!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届时她可以带着小眉出门,如果小眉没有意中人,她也可以借赏花灯为小眉物色夫婿。   打定了主意,尹流袖抬起头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一直是所有人都翘首以待的节日,在这一天,众闺阁小姐们可以自己绣香囊然后亲自送与意中人表达自己的爱慕,也可以同意中人会面,然后相约一起逛花灯猜灯谜。   而上元节,即将到来。就连这段时间内,街上的人们都面带笑意,喜溢眉梢。   出乎意料地,今年的上元节,尚书夫人分发请帖邀请众多千金和公子前往府邸参与晚宴一同庆祝。   说是庆祝,但大家都知道,尚书夫人这是想给女儿物色夫婿人选呢,没见着人家邀请的都是品貌非凡的公子哥吗?   不过纵然是为了给尚书千金物色夫婿,很多闺阁小姐依然同意欣然前往,既是不能拂了尚书夫人的面子,也是因为再怎样尚书千金也只能嫁一个男人,更何况她们也是不逊色于人的,说不定就能邂逅哪位良人呢。   对于这一打着庆祝上元节实则是场相亲大会的晚宴,尹流袖虽然不太想前去,但毕竟是尚书夫人的邀请,尤其还细心地给尹眉也分发了请帖,为了尹眉的婚事,她也会带着小眉前往的。   此时,尹流袖正在兴致勃勃地给尹眉送来了衣物。   “明日就是上元节了,小眉你试试这件衣裳,这可是阿姊挑了好久的衣服呢。”   尹眉欣喜地接过衣裙,便去换衣了。   待到尹眉换好衣服出来时,尹流袖不由赞叹。   少女一身鹅黄烟云蝴蝶裙,十五岁的身体已有些玲珑的曲线,灵秀雅致的小脸上桃腮泛红,肌肤白皙娇嫩,衬着她更惹人疼爱,一双杏眼此刻巧笑倩兮的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阿姊,好看吗?”   “我们小眉一定会是宴会上最好看的女子。”尹流袖满意的点点头打趣她。   “哪里有阿姊好看啊,阿姊才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呢!”尹眉嘟起了嘴,不甘示弱的反驳她。   走上前去亲昵地勾勾她的鼻子,尹流袖无奈地笑笑,“好啦好啦,傻姑娘。”   “听说明天沈相也会去呢。”尹眉促狭一笑,直闹的尹流袖耳尖一红,低下头轻嗯了一声。   尹眉没有再说话了,看着她,眼里掠过一丝不明情绪。   ☆、书生   第二日。   街上的人们比以往都要热闹,街边小贩叫喊得更加卖力,看到川流不息的人们不时地停留在小摊面前,笑眯了眼。   一大早下了早朝后沈以钰换好常服便来到了尹府,早些便和尹流袖约好了今日出来陪她游玩。   “沈哥哥,让你久等了。”少女微红着脸一路快步走来,眼中带着歉意。   看到尹流袖沈以钰眼里盛满了笑意,将她耳边因为匆忙而有些凌乱的发丝顺好,“又起晚了吧。”   尹流袖脸色一窘,小声地应了声嗯。   发出低低的笑声,见少女羞得快把头埋进衣服里了,他才敛笑道出发。   感受到身边男人愉悦的心情,尹流袖不禁也露出了笑容。   一路上好奇地走近小摊,挑选着新奇的饰品,“沈哥哥你看这个!”啧啧赞叹了几句,又跑向另外一个小摊,“欸还有这个!”   沈以钰则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的兴奋,“还跟个孩子似的。”   尹流袖气鼓鼓地瞪着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他面前,她就完全不像那个安静温柔的自己。   “卖冰糖葫芦哟~”街边的小贩吆喝着。   似笑非笑声音响起,“逛了这么久也饿吧,糖葫芦适合小孩子吃,不如来一串?”   “不要!”回答干脆果断。   然而最后却还是尹流袖红着脸手里拿着冰糖葫芦再去逛摊子。   刚付完银子的沈以钰无奈一笑又跟上她的步伐。   陪着尹流袖逛了会儿,忽然感到有人撞了他一下,遂顺着那人看去,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眸一闪,牵住了尹流袖柔声对她说:“袖儿,你且自己先逛会儿,我有点事要处理,待会儿午时在醉仙楼等我,我已在派人安排了厢间。”   尹流袖温顺地点点头,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又打起精神去游玩了。   看着她远去,沈以钰转身走近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随即有人为他引路走进一间房。   房内已有男人背着身在等候着。   沈以钰抿唇走近,“又有何事?”   “你是否当真对尹相的女儿上了心?”男人转过身来,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直直地看向他开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嗤笑一声,沈以钰淡淡道。   中年男人态度强硬起来,“我不同意。”   “你知道她以后怎可能成为你的妻子。”见沈以钰不以为意,男人忍着恼意开口。   “但这与我心仪她无关不是吗?”漠然地瞥他一眼,“你今日来只是为了这个?”   中年男人一时无言。   “以后无重大事情勿唤我。”沈以钰抬步欲离开。   只在他将离开门口时,男人才突然道:“你须记得你是要做什么的。”   脚步一顿,侧身看向男人,“此事我自有主张。”随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男人轻叹一声。   招了招手,一个黑影单膝跪地在他面前。   “事情办好了吗?”   “办好了。”陆默低着头回答。   “万事无误?”   “是。”   陆默想到进去前听到的尹相和沈以钰的谈话,将对话复述了一遍。   “很好。继续守在他身边吧,好好保护他。”果然只有自己才会是最可靠的。   但男人抚额,眉间紧蹙,似是对那个人无可奈何又不忍怎样。   顿了顿,想到关于尚书府一事,露出一丝笑容,“还有,不该管的事情不用管,只须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即可。”   陆默应声退下,回到暗处跟随着沈以钰,静静地盯着他。   ☆、这书生真傻   再说尹流袖和沈以钰分开后,也再没有之前的活跃了,逛了一会儿后便觉得无趣了。   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忽然眼尖地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正伸向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的钱袋,不由喊道,“那白衣书生,你的钱袋!”   书生下意识地看向腰间钱袋,却空空如也,看向旁边的人,自己的钱袋已然在旁边人的手中。   顿时脸涨得通红,“你!你怎地偷我钱袋!?”   男人见被发现了也不慌,反倒干脆利落地收回钱袋,无耻地大笑,“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我还说你穿的衣服是偷我的呢。你们大家说是不是?”   周围人群都知晓这男人有多无耻,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再者这书生一见便不是那能说会道的,又瘦瘦弱弱的,怎么闹的过这无赖哟,各个只是看着不吭声。   书生见此一阵心灰意冷,只气得发抖的指着那个人:“你!你……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   “我管你云什么君子,反正我可没偷你钱。”男人转身抬步走人。   书生也是急了,这钱袋可是装了他进京的所有盘缠,上前一步欲抓住那男人,却被男人用力撞倒在地。   尹流袖看到此刻,见周围的人纵然是有人有着同情和不忍的,也还是无人帮忙,微微叹口气,走上前去,字句清晰地说道,“谁给我抓到那个贼把他领到尹府可领三两银子!只消说是尹府小姐允的便可。”   男人闻言立刻知道碰到大人物了,急忙撒开腿跑了起来混进了人群。   大伙都一愣,“还愣着干什么,拿了这三两银子我们一年都不用愁生计了!”   人群瞬间一哄而散纷纷跑着去捉那人了。   而尹流袖缓步走到书生面前。   书生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事情的跳转,愣愣地看着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清丽少女。   看着书生发怔的模样尹流袖难得的起了逗弄的心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书生一下子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来窘迫地朝她一拱手,“多谢姑娘相助,小生名方止宣。”   “瞧你这样倒不像是京城人士。”京城的人可精明世故的很,而他一看便是从外地而来,这也是为什么那无赖在众目睽睽下也敢偷盗的原因,便就是断定他人不会惹事上身。   方止宣腼腆一笑,“姑娘好眼力,小生的确不是京城人,而是今年进京来参加会试的,方才那无赖偷得正是小生进京吃住的盘缠。”说到钱袋被偷,书生显然还是很气愤及慌乱。   “不必多虑,为了那钱,这贼必定会被抓到的。”尹流袖温声安抚着他。   “可是……”方止宣为难地看向她,“小生的钱袋里不到三两银子。”   尹流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书生原是想将那钱还给她呢,失笑道,“无妨,我并不需要你还。”   “古人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方止宣却坚持道,“况且这些银子对于姑娘来说可能不过是小数目,举手之劳而已,但对于小生来说却代表的极为重要。”   看着书生挺直腰板郑重地坚持,尹流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立刻收起不以为意的神态,歉意道:“是我顾虑不周。”   “姑娘心地善良,此番相助小生会铭记于心。总之,小生一定会报答姑娘的。”书生义正辞严。   “往后再说吧。”莞尔一笑,尹流袖心觉这书生倒是耿直的可爱。   方止宣窘迫地挠挠头,“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家居何处?”见尹流袖闻言看向他,急忙解释道。   “不问清姑娘,小生日后恐寻不到姑娘,无处回报姑娘的好意。”   一看这呆子窘的脸通红就知道想必是第一次询问姑娘家这些吧。   尹流袖轻轻笑了笑,“也对,你过后还要来我这拿回钱袋的。我姓尹,家就住这京城尹府。你若想寻我随便在街上问人尹府在何处就好了。”   看了看天色,忽然问道,“不过,你既然盘缠被偷身上身无分文,那这几日的开销如何解决?”   “这……”书呆子愣在原地,一时有些失言,只愣愣地道:“无碍,小生回家再读读书捱过去便好。”   “读书能让你吃饱?”尹流袖不免对书生的呆板好气又好笑,虽然此事与她已没有关联,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但她却是不想看到一个这样心思简单的书生平白遭受这样的罪。   将身上一些散碎的银两递给他,“这些钱足够你近几日的开销,若是多了难免惹上贼人惦记,反倒坏了事。”   “尹姑娘,这不可行。姑娘本就已帮过小生一次,小生又怎可再麻烦姑娘。”方止宣满脸为难地推辞不肯接受。   “既是已经助过你,何不帮到底?也免得让我之前的好意都作了废。”她的话虽是温和有礼的,但话里的意思明确不愿再被驳。   方止宣只好拱手道谢,感觉到少女如春雨般细润无声的为他考虑周到,心中涌上阵阵暖意。   与书生告别后,尹流袖瞧着天色,移步向醉仙楼走去。   醉仙楼中,有眼尖的店小二立刻迎了上来,“尹小姐这边请,贵人已经在厢内等候多时了,请小姐上楼。”随后为她引路。   尹流袖微微有些愧疚,原来沈哥哥已经等了很久了啊,她得快些上去。   店小二将人引到厢间门口,便退下了。   “是袖儿来了吗?”厢间传来声音,尹流袖推开门进去,一脸讨好的笑,“沈哥哥等了很久了吗?沈哥哥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沈以钰坐在桌旁,起身牵过她的手,“你上楼都快把楼板给踩裂了,你说我知不知道。”   尹流袖羞恼地瞪他一眼,“还不是怕沈哥哥等得急了我才如此匆忙。”   女儿家脸皮薄,沈以钰自是不会逗她太过,说着好话哄了一番,尹流袖便笑颜逐开地和他谈着方才书生的事。   沈以钰含着笑听着她说话,眉目舒展。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有喜欢的亲们能收藏鼓励一下【捂脸】   ☆、礼物   下午时,沈以钰带着尹流袖去游湖玩乐,一路上赏景吃食,玩的兴致勃勃。   只是时间流逝太快,看了看天色,沈以钰也知道两人这个时候应要回府换装,让尹流袖在亭中等一会儿,然后去了一家店中。   尹流袖在原地将藏在身上自己亲手绣的荷包拿出来,紧紧地攥在右手中,见沈以钰快回来了,急忙把手背在身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沈以钰看见尹流袖的小动作也不揭穿,将手中的刚刚拿来的小匣子打开,递到她面前,眼眸含笑,“这是我做的手链,可能手艺略粗糙,但我想袖儿应当会喜欢这份上元节礼物。”   尹流袖期许地看向匣子,匣子里是一串用红绳系着的银色铃铛,铃铛旁点缀着些许如红宝石般的珠子。   将匣子放到旁边,轻柔地牵起她的左手,将铃铛系上她的手腕。   红绳和红珠被她肌肤胜雪的肤色衬的越发的鲜艳,说不出的绮丽好看。   “很好看,这样你就不会走丢了我也可以顺着铃铛声找到你。”沈以钰眼带笑意认真地道,“喜欢吗?”   尹流袖晃了晃手腕,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铃”的声响,悦耳动听,她抬起头嫣然一笑,“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这是沈哥哥亲自为她做的呀!   又晃了晃铃铛,她听到这声音心中分外舒服,想起来自己的礼物,连忙正色将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到他面前,有些羞涩。   “这是我亲手绣的荷包,希望沈哥哥能喜欢。”   沈以钰接过荷包,嗅到荷包上还带着尹流袖身上熟悉的清香味道,看着荷包上两只栩栩如生正在互相追逐的蝴蝶,勾唇一笑,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我很喜欢。”   “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嗯。”   “回府换衣吧,待会儿在宴会上就能看见了。”看到尹流袖依依不舍的委屈模样,沈以钰轻声哄着,尹流袖这才高兴的应着。   两人就此分散各自回府。   ——   赶紧回到府中,果然尹眉已经着好装在府中翘首以待了,看到尹流袖回来急急忙忙地拉过她一边走一边小声埋怨,“阿姊又和你的沈哥哥玩了一天吧,这都什么时辰了才回来,还要去换衣服打扮去宴会呢……”絮絮叨叨的说着,尹流袖赶紧打断她。   “好好好,我的好妹妹,阿姊错了还不行么。饶了阿姊吧。”   看到尹流袖讨饶的模样,尹眉不由笑道,“阿姊快去换衣吧,尹相夫人给阿姊备好的衣服在房里了。”   听到尹流袖走动时微微响起的悦耳铃铛声,尹眉像是随口说道:“阿姊腕上的铃铛真好看,是今日在街上买的吗?”   略带羞赦,尹流袖含笑看向铃铛,“是沈哥哥送的。”   “好了好了,再不换衣就来不及去宴会见你的沈哥哥了。”   将尹流袖拉进房间然后关上门。   一柱香后,尹流袖穿戴好走出了帘子,在梳妆台旁的尹眉看见尹流袖着装后的模样,一瞬被惊艳到了,“阿姊真好看!”又回过神道,“阿姊,很晚了,宴会都要开始了,我们动作得快点了。”   尹流袖转了转身,显然也很喜欢这身衣服,应了一声朝她笑笑。   尹眉将尹流袖拉到梳妆台前坐好,熟练地拿起了梳子将她的一头青丝绾了起来。   ——   尚书府处,邹夫人看着厅内的热闹,彼此要好的小姐们聚集在一起偷偷谈论着不远处气宇轩昂的公子哥,而男子们则彼此友好的打着招呼,聊着不咸不淡的话题。   此时沈以钰早已经到了宴会,诸多公子看见他都纷纷热络地向他走来想打招呼,却都因为他淡淡的逼视眼神而绕开。   本来还想和沈相套些近乎,以求给沈相留下一个好印象,可当有人靠近他,被沈以钰轻轻一瞥,便乖觉得不敢再上前了。   因而沈以钰周围空出了一块地方,只有他一人清浅地品着茶。   邹夫人转过身,对着看见沈以钰看起来依然淡然从容实则却很紧张雀跃的叶朦芝凝重的道:“朦芝,你真的决定了吗?走了这一步你就再回不了头了,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还可以收手,你在这些公子哥中挑一个中意的,你爹也不会置喙什么,以后和和美美的管家掌权当你的正妻。”   “不,娘,我不会后悔的,我很清醒,也早已经决定好了。”叶朦芝摇了摇头,看着心上人的模样,她对这些人更是一点也看不上。“更何况连爹都支持我们了,就说明爹一定有办法。”   “唉。”邹夫人叹了口气,虽然不知为何,老爷这次竟然会默许这种做法,但既然他们父女都坚持如此,她也只好继续下去了。   “那娘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娘还请了尹流袖,相信她看到后……总之你把握好机会,娘会帮助你的。”看了看她,又轻叹一声,娘也劝过你了,该做的也做了,只望你今后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便好。   “谢谢娘。”叶朦芝摸向腰间时刻不离身的玉笛,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看到叶朦芝的坚定,本该忧虑的邹夫人想到丈夫和她透露的一些事情,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正当她们结束谈话时,忽然厅内一片喧哗,随即完全安静下来,两人奇怪地看去,却也惊艳在原地。   ☆、宴会【上】   进来的两名女子,年纪较小的女子身着鹅黄烟云蝴蝶裙勾勒出青涩的曲线,肌肤娇嫩,秀丽绝伦的脸上大大的杏眼盛满了好奇还有些许紧张。   她紧紧地牵住身旁女子的手,让人对她说话都不由的小声轻柔,唯恐吓走了这不谙世事的花朵般的女孩。   而更让人们眼前惊艳的是女孩旁边的女子。   她一袭白色织锦长裙,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裙裾上绣着如血一般的点点红梅,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浮动于地。   如墨般的长发被绾成凌虚髻,发间只插了一枝雕工精致的梅花白玉簪,青螺眉黛长,整个人清雅出尘。   但最让人难以忘记的是她一双灿然的秋水剪眸,美眸流盼间波光潋滟。   她将一缕垂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不经意间露出一截皓腕,腕上系着一串银铃,随着女子的走动响起清脆的铃声。   感受到身旁女孩的紧张,她安抚的温柔低头对她一笑。   这一笑给她出尘的气质也添了一丝温柔,有了一丝人间烟火之气,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气。   短暂的沉寂过后,氛围又开始火热起来,只是交谈着的人们总会不自觉瞟向她们。   有人窃窃私语讨论着她们,也有人向尹眉投去异样的眼光。   尹流袖自然是有所察觉的,可她也无法阻止别人,只握紧了尹眉的手,不希望她因为这些闲言碎语而伤心,而尹眉却回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远处,邹夫人见时间差不多了,向某个婢女打了个手势,那婢女立即会意,端着茶水走在厅内。   “袖儿真美。”沈以钰走上前来赞叹了一句,牵过她的手走近厅内的厢间。   看着沈以钰看也不看她就牵走了尹流袖,尹眉眼眸一闪,而后什么也没说的跟上了他们。   一名正向这边走来的端茶倒水的婢女不小心撞上了走在前方的沈以钰,茶水污了衣服。   婢女惶恐地跪下:“丞相大人饶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求丞相网开一面……”   沈以钰停下脚步,淡淡地看向她并不说话,婢女更加惶恐了,连连磕头,额头上渗出血渍,尹流袖拉了拉他的衣袖,沈以钰才不咸不淡地道,“起来吧。”   婢女并不知道是尹流袖劝了他,抬起头感激地看向沈以钰,连忙道:“丞相大人,府中有男子的衣物,可否让奴婢领您去换衣?”   “可不能这样子就去宴会,快去吧。”尹流袖推推沈以钰。   沈以钰无奈叹气,“那你自己先过去等我。”   “好。”   那边的叶朦芝看到沈以钰跟着婢女远去,忽然眉头紧蹙,道是身体微恙然后离开。   “阿姊……”尹眉忽然捂着肚子,随后对关心地看向她的尹流袖勉强说着没事便先离开一会儿了。   “衣物放置在这里,丞相大人请,奴婢告退。”婢女福了一礼便退下了。   沈以钰走进房间内,有些皱眉拿起衣物准备换衣,却总觉得不对劲,忽然看到房间里的床,更衣间怎会有床!?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   ☆、宴会【中】   意识到不对的沈以钰紧接着便感觉身体一阵热意涌上,他脸色顿时一片铁青,下药!   寻常的药他尚可以忍耐,可这药药效极为强烈。   身体越来越烫,心里的欲望越来越渴望,沈以钰这才突然发觉,这是合欢散!如果没有解药却不在半个时辰内交合,他会血脉贲张死亡!   可合欢散极为稀贵,尚书府的人根本无法得到它,沈以钰心中隐隐约约能想到是谁,此刻却无法细思。   他的理智渐渐的被消磨,逐渐变的狂躁起来。   一直守在暗处的陆默也意识到他的状况了,本欲帮他解除,忽然想起中年男人最后意味深长的话语,他默了默,悄悄地离开了。   而此刻,门口的尹眉和叶朦芝却碰上了。   尹眉皱眉,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在哪里的,怎么会碰到叶朦芝?   她与叶朦芝仅见过寥寥几次,但叶朦芝对沈以钰的爱慕她看得清楚,如今她出现在这里定然不是巧合。   而叶朦芝也暗道晦气,在这里居然还能碰到人,正欲开口,却听到里面的撞裂声。   两人对视一眼,叶朦芝看到尹眉,有些犹豫,而尹眉直接走上前去打开门。   开门便看到沈以钰双眼赤红,近乎癫狂的模样,尹眉随即瞬间醒悟了,怪不得叶朦芝会在这里,但同时又有些疑惑她何至于这样做。   事实上叶朦芝也是怔在了原地,娘不是说只是迷药吗?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看到叶朦芝抬步要往前走,尹眉忽然将她狠狠的朝门上推去,叶朦芝一时不备,撞上门框,昏阙过去。   尹眉冷笑一声,将她拖到门外,背过身缓缓关上门,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沈以钰……   ——   大厅内方才的那名婢女悄悄走到邹夫人身旁,附耳对她小声道了几句,邹夫人点点头,示意她退下,“你去管家那儿领了钱回老家吧,不要再出现了。”   婢女满脸欣喜的感恩谢主。   待到她退下后,邹夫人才慢条斯理地道,“回阴曹地府老家,才永远不会出现。”   邹夫人走进人群,喊了几个平时与叶朦芝要好的闺阁小姐,这样她们看见事情时才会顾忌自己和女儿而将责任推给沈以钰将流言推向利于女儿的地方。   “李家小姐、陈家小姐、……”邹夫人有些焦急地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朦芝?”   小姐们面面相觑,彼此眼神困惑,才道,“没有啊?方才朦芝说是身体有恙就回去了。夫人,发生了何事?”   邹夫人一脸的担忧,“我等了她好久也没有看到她,不知道这丫头哪里去了,唉。”   “那我们一起帮你找找吧。”都是想巴结尚书夫人的小姐们当然义不容辞地说道。   “真是多谢你们了,唉,也不知道这丫头哪里去了。”   走时经过尹流袖,邹夫人停了下来,问道,“尹小姐,你看到了朦芝吗?”   尹流袖一脸茫然,“我未曾看到过叶小姐。”   “唉,我现在在到处找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会有事吧。”邹夫人殷切地看向尹流袖,“你再想想,真的没有看到过她吗?”   看着邹夫人满含希望又紧张地看着她,尹流袖有些不忍,但还是实话实说。   “夫人,我真的没有看到过她。”看到邹夫人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她能够明白这种为人父母的焦虑,遂柔声道,“我帮您一起找找吧。”   邹夫人感激地看向她,“多谢了尹小姐。”   于是这一小群人渐渐地远离了人群,在后面的房间里挨个挨个找着,在邹夫人有意识的引导下,搜寻的范围慢慢靠近那个房间。   “夫人您听,好像那边有什么声音。”一个小姐听到传来的声响惊喜地道,走了这么久都很乏了,此刻终于有希望了。   邹夫人面上不露声色,众人都屏气凝神地听着。   “是在那边!”   一群人走近了房间,愈走近声音愈大,有的小姐已经听出来了是什么声音,通红着脸犹豫不决地想着还走不走。   “我的女儿!”邹夫人一震,看到叶朦芝躺在门外,急忙过去扶起女儿,这...这和她计划的不一样啊!   又心中迟疑,这里面的人是……?   “朦芝!你怎么了!是谁在里面!?”既然现在事情发展不同了,邹夫人自然要将话题转移到别处,让女儿少些非议。   “这……”各家小姐们不知如何是好,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没有人发现此刻尹流袖的面色已经十分苍白,她攥紧了手,手中的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渐渐地,带出一道血迹。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她的嘴唇苍白得发抖。   邹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尹流袖,就算计划没成功,但是至少也要给尹流袖和沈以钰留下隔阂。   声音渐渐停歇。   邹夫人一边说道一边打开门:“里面是什么人!?”   门被打开,一股糜烂的气息蔓延出来,有好事的千金往里偷偷瞄了一眼,忽然惊叫:“是沈相!”   ☆、宴会【下】   “啊!?”“怎么会是沈相?”   “那个女人是谁?”   “嘘……别说了。”   再没有人说话,而也不想说话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向了尹流袖。   沈相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在这里呢!   尹流袖苍白着脸直直地走进房间,看向床上的两人。   等到看清楚了,她更是浑身颤抖。   一个是她的未婚夫,她的爱人,而另一个,是她疼之入骨的妹妹。   而此刻,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衣裳破碎,肌肤□□,以一种亲密的姿势紧挨着。   沈以钰疲惫地睁开眼,却是看到尹流袖不可置信甚至是近乎绝望的眼神,他心里一紧,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哑着喉咙,嘴唇动了动,却最终只说了三个字:“你信我。”   而此刻尹眉也幽幽转醒,看到了身上的痕迹和旁边的沈以钰,惊叫一声,她哭着嗓子,又是恐惧又是无助地蜷着身子喃喃唤道:“阿姊……”   门口的人早已经带着这个消息悄悄离去。   毕竟是沈相和尹府的事,看热闹归看热闹,好歹也会给他们留点面子不至于惹祸上身,反正事情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虽然有些人觉得今天的事情很蹊跷诡异,但谁会点破呢,总归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吗,何必要去刨根问底得招惹一身腥。   听到尹眉的声音,尹流袖猛然退后,手中的铃铛声响起,她有些想笑,却只能扯了扯嘴角,用力的将铃铛扯下扔到地上踩碎跑了出去。   沈以钰怔怔地看着她跑出去,看着被扔在地上踩得四分五裂的铃铛,他转头看向尹眉的眼眸渐渐暗沉。   大厅里人声喧哗,显然这件事已经迅速的在私底下被流传开来了,而看到尹流袖脸上淌着泪水的低着头跑出来,一瞬间鸦雀无声。   待到尹流袖出去后,一片唏嘘声此起彼伏。   她的心里像是被人挖空一样难受,神情恍惚地走在街上。街上的人们洋溢着对上元节的欢喜,热闹喜庆,而她环顾四周,却茫然于不知自己该往哪去。   恍惚间撞到一堵肉墙,她抬起头怔怔地看向面前这个人觉得熟悉,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尹姑娘,你……无事吧?”方止宣看到面前狼狈的女子,有些疑惑和担忧。   哦,是书生啊。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她也是这么撞上的沈以钰,那时他的温柔让她欣喜羞涩的不知所措。   而此刻他与自己的妹妹在一起,做了那些事。   毫无预兆地,已经干涸的泪水忽然又涌了出来,她感觉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却一片水渍,原来是哭了。   看到书生担忧的眼神,她勉强想笑一下,却一下子昏阙过去。   方止宣一时有些无措地扶住她,看到她的狼狈也不由叹了一声,喃喃道,“古人曾云:‘男女授受不亲’,尹姑娘,失礼了。”   却是扶着她向路人走向尹府。   ——   “混账!”尚书府内,叶尚书背着手在房里踱步,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到床上昏阙后刚醒来的叶朦芝和坐在床边正柔声哄着她的邹夫人,想到她们便气不打一处来,“果然是妇道人家,连这事都做不好!”   这次显然是那人也暗中帮了把手,否则沈以钰绝无可能中招,而她们却还是没有把握住机会!   邹夫人安抚了叶朦芝几句,随后站起身来正对着叶尚书,一双成熟又颇具韵味的眼睛里有着几丝委屈,“老爷……妾身也不知怎会这样。”   叶尚书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罢了,此事再待我思考一番。”   邹夫人面上柔顺的点头,对叶朦芝使了个眼色,叶朦芝立刻知会,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爹,女儿心悦沈丞相。”   对于这个一向大方知礼的唯一的嫡女,叶尚书也是有着喜爱的,但今日她与夫人连这样一件事都做不好,被人捷足先登,他也是心中不甘的。   不过既然那人也出手了,就已经代表了他的意欲。   念及至此,叶尚书转身朝叶朦芝正色道:“你不必担心此事,只须好好休养着身体,等着出嫁的那一天。”   爹这是……答应了!?   叶朦芝与邹夫人对视一眼,眼中欣喜若狂。   “谢谢爹!”   叶尚书不再看她,转过身看向远方,眼里充斥着野心。   ☆、不知所措   翌日。   待尹流袖再次睁眼时,她已然躺在床上。   她坐起身来,有些怔怔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是她的房间。   昨晚上遇见了书生,大概是他送自己回来的吧。   想到昨日晚上发生的事情,她的心里依然揪着疼。她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小姐醒了?”门口忽然进来一个婢女,打断了她的失神。她惊喜地说道,“小姐都睡了一天了,肯定累了吧,奴婢让厨房熬了粥,现在就去端来。”   说完小姑娘行了一礼便步伐加大去厨房端粥了。   厨房离这儿并不远,婢女很快便回来了。   接过她手中的粥抿了一口,尹流袖看向她。   “我房里一向没有人侍候。”因为尹眉不喜欢有婢女贴身侍候她,所以她身边一直没有贴身婢女,而都是尹眉在亲力亲为的做着。   婢女盈盈一笑地行礼道:“小姐,奴婢名锦瑟,是夫人身边的侍女,被选来贴身伺候小姐。夫人说小姐会需要奴婢的。所以从今以后,小姐便是奴婢的主子。”   果然,娘亲也知道了尹眉的事吗?所以才体贴地选来一个知冷暖的婢女。   “小姐,今日有人抓了个男人便到府里领了二两银子便走了,那男人如何处理?”   是偷钱袋的人吧。   她揉了揉太阳穴,“你派人把那人偷的钱袋要回来收好,男人打十个板子就放出去吧,也算是给他个教训。”   只是忘了问那书生住在何处,希望以后还有机会遇见吧,她也要回报那呆子送她回府之情。   “还有,小姐……”锦瑟犹豫了一下,还是告知她一声,“沈相在大厅等了一天,然后被老爷唤进了书房,不久前才离去。”   “是吗……”尹流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她心里乱成一团,无法理清思绪。   “是的小姐。而且,二姑娘在小姐的院子外已经跪了一天。”虽然尹流袖往日一直让府中的下人也唤尹眉为小姐,但如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锦瑟也无法再坦然地称她为小姐。   二姑娘?尹流袖看向这个婢女,倒是觉得她的确是个贴心伶俐的。   “跪了一天了吗?……”她低声呢喃着。   锦瑟见她神色哀恸,急忙将粥端至她面前,“小姐,别想了,先喝粥吧,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再不喝粥凉了就不好了。”   尹流袖端起粥,小口小口地吃着,却感觉食之无味,但看着锦瑟关切的眼神,还是将粥喝完了。   看了看天色,已经有繁星在天空中闪烁了。   “她在还跪着吗?”   她没有办法不再去想尹眉,那毕竟是她真心疼了十多年相伴相知的妹妹啊。   锦瑟踏着小步出去了,不久便回来了答复她:“是的小姐。”   “走吧。”尹流袖叹口气,抬步走了出去,锦瑟应声跟上。   尹府内夜晚中安安静静的,尹流袖的身边没有什么人伺候因此她的院子周边更是万籁俱寂。   尹眉跪在院子外,一动不动,而她的眼中满是慌张。   她怎么能没想到,尹家人的内心深处都该是藏着偏执的。   所以尹相才会以命相逼,所以她才会这么做。   所以……阿姊会怎么做?   她不再想了,低下了头继续直直地跪着。   天空中的繁星闪烁,仿佛都在嘲笑着她。   尹流袖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看到她还打算跪很久才道,“你走吧,别再跪了。”语罢便转身离开。   尹眉闻声瞬间惊喜地一抬头,却看见尹流袖离去,她想站起来去拉住她,但跪了一天的腿却酸麻无力。   “阿姊……”她低低地哭着。   尹流袖顿住了脚步,眼里有着几滴晶莹,缓缓开口:“你们既已做出这些事,便要负起责。你不必再唤我阿姊。从今往后,你也不再是我的妹妹。”声音像是有些哽咽的停住,才接着说,“但你还是尹府的二小姐,你的出嫁,我会说服娘替你仔细安排着。”   说完这些话,她也有些压抑不住自己情绪,想迫切地离开这里。   尹眉从她开口的第一个字便认真地听着,直到她说要和她断绝关系,她慌了手脚。   “阿姊!”她一声凄厉的唤道,用手撑起身体,双腿摩擦着地面连滚带爬般急切地爬向尹流袖拽住她的衣袖,“阿姊!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和沈相不是这种关系!……”   尹流袖置若罔闻般步伐不停,尹眉死死地拉住她。   “阿姊……你看看我啊,你相信我……”原本疲惫无力的尹眉突然迸发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尹流袖拽过身来。   尹流袖被拽的转身一个踉跄,她抬起头来,正好看向尹眉的眼睛。   那双她一直认为应该盛满光彩眼睛里此刻是惶恐、是慌乱、是无助和害怕,她一身狼狈,脸上脏兮兮地混着泥土和灰尘,止不住的泪水在脏乱的脸上划出一条条泪痕。   她还在苦苦央求着,尹流袖心里一疼,又忽然想起沈以钰最后说的“你信我”想起尹眉从小到大欣喜地软软地喊着她‘阿姊’。   垂下眼睑,她拉起尹眉,认真地看向她:“你回去吧,让我静一静。”   尹眉见事情有转机,立刻答应下来,她用袖子擦拭着泪水,想对她绽放一个明媚的笑容,却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尹流袖沉默着松开了她,带着只在旁乖巧地看着一字未说的锦瑟离去。   看着尹流袖离去的背影,尹眉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阿姊,你的心这么软,你逃不掉的。   ☆、夜深   “锦瑟,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姐,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奴婢瞧着二小姐的神色不似作假。”锦瑟低下了头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我也正是这么觉得的。”   尹流袖抬头看向满天繁星,那些星星若隐若现地仿佛正在对着她笑。“也许事情真的不是我看到的那样?”   锦瑟劝慰她,“顺其自然吧小姐,多想无益。”   “是啊……多想无益。你回去休息吧。”“是,小姐。”   ——   虽然已是很晚了,但尹相和尹相夫人还在房里担忧地商讨着。   “相爷,你觉得这事……”   “看样子沈以钰确实不像是说谎。”   “当真是下药啊……可不管怎样,他也是和尹眉这样了……我们的女儿可怎么办?”尹相夫人深深地担忧着,她的女儿她很了解,她对沈以钰那么喜欢,此刻一定是伤心透了,况且她和尹眉关系如此密切,如今却……唉。   尹相也有些烦心,本来很顺利的事情现在却因为这个而变成了这样。   “当初就应该除了她!”尹相气道。   “那毕竟也是一个婴孩啊,你怎地忍心下的去手。”尹相夫人瞪他一眼,“再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事情已经发生了。”   被夫人瞪了一眼,尹相也知道自己确实有些急躁了。   “你说袖儿还会想嫁给沈以钰吗?”尹相沉吟片刻道。   想到女儿虽然安安静静温柔可人的,且从古自今男子也确实是三妻四妾,但自家的情况不同啊。   他们夫妻之间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家中也没有妾室,尹眉只是个意外,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女儿想必也是期盼这样的感情吧。   尹相夫人也想到了这些,不由叹气,忽然又想到:“相爷,那婚约怎么办?”   尹相看了她一眼,又转移了视线,“沈以钰说他不会退婚。”   想了想,尹相夫人还是地问出了口,“那我们能退婚约吗?毕竟此事本就是他的不对。”   事情若真有那么简单便好了。   “知道此事的人只有那天出席了宴会的人,他让人一个个警告了那些人,封了他们的口,就算是不怕得罪沈以钰的,也还是会惜命的。”   “就算真有不怕死说出去的,听者又岂会如那人一般愚蠢到处去说,也只会烂在肚子里罢了。没有人敢拿在明面上做文章的。”   尹相说罢忽然又狠戾一笑,“但如果女儿不愿意嫁的话,我又岂会惧怕这些?哪怕没有退婚的理由又如何。他沈以钰若想强娶我尹天盛的女儿,也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尹相夫人安抚地从背后抱住他,将头抵在他宽厚的背上,轻轻说:“最重要的还是女儿的想法,我明儿个会去寻个时机问问袖儿的。夜深了,我们也安寝吧。”   “好。”尹相转过身抱住她,眼里狠戾尽消只剩着柔情笑意。   ——   而另一边,也同样没有心思早睡。   沈以钰拿着那个人给的信物冷着脸来到了他从不来的地方,去找一个他不愿意却如今不得不去找的人。   看到那个人的房间近在咫尺,他的神色更冷。   推门而入,那个人果然正坐在椅子上处理事情,身边的老奴候在一旁。   他冷笑一声,狠狠地关上门。   “合欢散是你下的吧!?”   男人见是他,听到他的质问一笑,抬头漠然承认,“是我。”   果然是他,这种药,也只有他才会有。   没忍住怒气,沈以钰一掌拍向桌子,“为什么。”   男人有些讶异,他很少看到他会如此失态,示意老奴将地上的东西都拾起来,深深看向他。   “我是为了你好。”   “本来不该是那个女人的,我原是想为你拉拢叶尚书的,你若娶了尚书的千金,也是一大助力。”也不知那女人与他说了什么,沈以钰竟然让她毫发无损的回去了。   “但如今是那个女人也无碍,总归尚书千金你还是要娶的。至于尹流袖,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男人看到沈以钰愈发冷凝的神色,饶有兴致,也只有在关于尹流袖的事情上他才会情绪外露。   他略一思索又带着笑意道,“而且,据我所知,尹流袖和她妹妹关系十分亲密吧,不知她就算知道了你是因为被下药才和她的妹妹厮混,那她是否也还愿意嫁给你呢?”   她会吗?   沈以钰也不知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来找这个男人。   不管怎样,他不会允许尹流袖不在他身边。   他握紧了拳,却只是静静地看向男人。   男人纵然也是历经世事,但还是被他的视线看得心中一惊,定下心神,知道也不能逼他太紧,遂开口道,“迎娶尚书千金,我便答应不再管你和尹流袖的事。”   “不为妻。”沈以钰暗沉着眼眸。   “自然,你的妻子须慎重选择。”   他深深看向男人,冷呵了一声转身离去,却在出门时隐蔽地比了个手势,嘴角露出一丝狠辣的笑。   既然你如此心急要为我铺路,那我自然不会违你的愿。   ☆、破碎   翌日,沈以钰马不停蹄地赶到尹府,禀人通报想见尹流袖。   “小姐,沈相来了。”锦瑟在外面听了下人的禀报后进来道。   “我知道了。”尹流袖看向铜镜内的自己,有些憔悴,但她此刻全无梳妆打扮的心思,随手用一根玉簪将及膝的长发绾起,便走了出去。   沈以钰已候在厅内,他看到尹流袖走了出来眼中欣喜走上前去。   尹流袖下意识退后一步,“沈相请自重。”   “袖儿……”沈以钰一怔。   “沈相今日来有何要事?”尹流袖拂了拂衣袖转身掩下眼中复杂的情绪,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看到尹流袖的动作,他知道她在伪装。   只有当她故作镇定时,她才会下意识地用拂衣袖来掩饰心里的不安和逃避,也许这个动作连她自己也没注意过。   沈以钰一叹,“袖儿……你愿意听我一说吗?”   “你说吧。”她语气始终是淡淡的,让人听不出究竟心里是什么情绪。   “那日我衣物被婢女浸湿你是知晓的,而后我随那婢女前去更衣,却发现早已被人下了合欢散,而下药那人时辰算的极好,正是我一人欲更衣时。”   “后面的事情,我便……失了理智……”不禁握紧了拳,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再提及时他脸色还是很难看。   原来竟是这样吗?   不是他们背叛……那便好。   尹流袖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松弛了些,回过身,对他嫣然一笑,沈以钰放下心来,正欲上前抚慰她,却听她道:“既然如此,那希望沈相以后能好好待小眉,切勿负了她,流袖在此感激不尽。”   沈以钰闻言一惊,瞬时怒从心中起,他有些咬牙切齿,“那我们之间呢?”   “我会让爹娘取消婚约的,然后请他们商议你和小眉的婚事。”尹流袖忍下心里的哀恸,背过身平淡地开口回答。   他闻言一怔,眼里有着受伤和不可置信。“我们之前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了吗?”   大步向前抓住她的肩,“这就是你当初说的心悦我愿意与我一生在一起?”   看到尹流袖还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不动,他倏然笑了,“还是说你当初也只是说说而已?而只有我当了真?”   许是后一句话刺激到了她,尹流袖猛然回头喝声对他道,“那你还想要我怎样!?像古时的娥皇女英一样吗?我和小眉一起嫁给你!?让你共享齐人之福?”她盘起的秀发散落下来,玉簪掉落在地上碎裂,就好像是那天的铃铛一样,更像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支离破碎,四分五裂。   她略显憔悴的脸上在背对着他说话时眼泪早已纵横,“我也想嫁给我的沈哥哥啊!可是现在我做不到啊……”   她捂着脸,做不到啊,和别人共侍一夫,和……自己的妹妹共侍一夫。   踉跄着退了几步,“你走吧……”   “袖儿……”沈以钰心里揪疼,伸出手想扶住她,柔声唤道。   “走啊!”她打开他的手,撇过头,闭上眼睛厉声喝道。   沈以钰僵硬着,缓缓收回了手,深深地凝视着她,抬步离开了。   听到脚步离去的声音,尹流袖捂住了嘴,终是呜咽着哭出了声。   过去的那个沈哥哥……那个只会对她温柔对她笑对她好宠溺地揉着她头发的沈哥哥,只能存活在回忆里了吗?   远去的沈以钰握紧了拳,眼神冷厉,看来得要付伯加快计划的实行速度了。   袖儿,既然你已经说了要陪我一生,那么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陪在我身边。   午时过后,尹流袖近乎恍惚地吃完了午饭然后回了房,尹相夫人想去询问她的想法,但看到女儿这番失魂落魄,微微抿唇,还是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小姐,府外有一个名为方止宣的男子请求见小姐。”   尹流袖正打算小憩一会儿,锦瑟忽然进来通报。   眉心一松,“请他到正厅稍等片刻,我立刻就去。”   方止宣跟着下人到了正厅,磨光的地面一尘不染,厅堂上首摆置着两把紫檀木雕花大椅,后面的案几上放着名贵的青花瓷器,看起来庄重又大气。   他显然有些拘谨,眼睛也不敢再乱瞟,身子微微僵硬。   还好尹流袖到的很快。   “方公子”尹流袖走进厅内,身边的锦瑟朝其他人吩咐了几句,他们立刻都行了礼退了出去。   尹流袖看到锦瑟的动作,眼里笑意一闪而过。   “尹姑娘。”方止宣还是一如既往地守礼,拱手道,“小生前来是想向尹姑娘询问……钱袋之事。”   想来是近来陷入了困境,书呆子提到这事脸色有些窘迫。   “那人前几日被人抓到送到我府里来,你的钱袋我也拿了回来。”尹流袖微微一笑,走近锦瑟对她低语了几句,锦瑟便退下去取钱袋了。   “多谢尹姑娘。”方止宣道过谢后,却发现尹流袖没有再看向他,而是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没有梳妆打扮,而脸上却是有些苍白,眼圈旁微微有点红,面容憔悴。   他忽然开口。“小生冒昧地问一句,尹姑娘近来有烦心事?……是那日的事吗?”   尹流袖闻声一怔,回过神来,对他露出一丝恬静的笑,却并不答话。   他也不再问,而锦瑟正好拿了钱袋回来呈给尹流袖。   尹流袖将钱袋递给方止宣,“方公子,你的钱袋里我已吩咐了锦瑟添了十两银子。你不必拒绝,就当是你借我的。”   看到他还是不愿意接受,她又如是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说方公子不是要考取功名吗,这笔钱就当是我提前借予你的,以后要是金榜题名再还也不迟。”   听到她话语中对自己的信任,他看着她眼里的真挚,露出笑容接过了钱袋。   有些不想眼前的少女眉间染上郁色,他开了口。   “尹姑娘……不知小生今日能否有幸邀尹姑娘与小生一同外出踏青游玩?”眼见着尹流袖要拒绝,他又接着道,“就当作是尹姑娘对于那日小生送姑娘回府的报答?”   他这么一说,尹流袖也不好再拒绝了,便答应了下来。   “那我们去何处游玩?”   闻言他忽然一笑,那是尹流袖第一次看到他不是拘谨的微笑,俊秀的脸庞上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让她也不禁一窒。   “我们去……放纸鸢。”   ☆、踏青   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暖的,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和草地散发出的清香扑面而来。   清风拂起乌黑的发丝,尹流袖惊叹着眼前的景色。   “不久便要春闱了,近日小生也有些紧张,便时常会来到这里放松一会儿。”他偏头看向尹流袖,“不过这里也是放风筝的极佳之地,况且今日还有风。”   仿佛是因为顺应了他的心思天时地利人和都到了,他眼眸晶亮,带着笑意。   原先还有些不情愿的尹流袖此刻也迫不及待地想将手中拿着的纸鸢送上湛蓝的天空了。   “方……”尹流袖转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方止宣已经顺着风徐徐奔跑,使风筝慢慢升起了,他余光瞥到尹流袖正看着他,冲她一笑,似乎带着些许挑衅。   四周都无人,抿着唇,尹流袖扬起笑容,当一阵风来之际,她逆风拉着线奔跑起来,耳里灌满了风的呼啸,跟在身后的风筝随着她的奔跑升到了半空。   她心中一阵畅快,嘴角的笑容愈发的深。   而此时风向却突然一转,风筝在空中开始往下降,她神色一慌,有些手忙脚乱,于是跑的愈发的快了,却没有发现不远处的一块凸起的石头。   方止宣已经稳好了风筝,朝尹流袖看去,发现她失措地奔跑,正打算出声提点她,却看到她身后的那块石头。   若她被石头绊倒则会滚下山丘……   神色一紧,“小心!”他立刻松开了线,向尹流袖扑去。   “砰”两人滚到一旁,衣裳上沾满了草叶泥土,他躺在地上,睁开眼看到在自己身上的还闭着眸的少女,柔软的身体趴在他的身上,一股混着新鲜青草味的少女清香钻进鼻内,说不出的好闻。   之前松开线的风筝降落了下来,铺在松软的青草地上,此刻却无人关心。   胸口内好像有什么在跳动,愈发的快。他的脸有些微红,“尹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显然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慢慢坐起了身,才发现自己坐在书呆子的身上,低头正好对上他带着窘意却亮得惊人的眼眸,急忙站起来。   “是小生失礼了。方才尹姑娘一时急于将风筝放飞未曾注意身后的石头,若是滚下了山丘姑娘家身子娇弱定会出事,时间紧迫姑娘来不及躲开所以小生才扑倒了姑娘……”   看到方止宣红着脸一本正经地解释,尹流袖不禁露出一抹笑容,察觉到他的疑惑才正经神色,“你又救了我一次。”   随即又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别总是叫尹姑娘长尹姑娘短的,呆子你已经帮了我好几次了,还叫尹姑娘多生疏,我名流袖,你便唤我闺名如何。”   方止宣惊愕地看向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句‘这不合礼数’却在看到她眼眸中亮起的期待和感激时咽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如寻常人家唤姑娘家道。   “袖娘。”   尹流袖笑盈盈地应道。   “还放吗?”将心里的异动搁置到一边,他走到旁边拾起掉落的风筝嘴角上扬、笑容舒展地朝她晃了晃。   她瞬间亮了眸子,“放!”   天空晴朗,偶尔飞过几只鸟儿经过空中飘扬的风筝,带走的却是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袖娘。”方止宣显然还有些对这样的称呼不太适应,犹豫着才喊出了口,“今日多谢你陪同小生来此游玩。”   分明是很寻常的称呼,偏偏被书呆子念着好似学堂里的夫子教孩童认字一般的一板一眼,却又别扭执拗的可爱。   “应该是我多谢你。”尹流袖莞尔一笑,如果不是他,也许她现在还在房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那个人。   但她现在……她看了看天空中的风筝,她现在,很愉悦很轻松。   没有再争论着是谁应要谢谁,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时间静谧地仿佛停止了一般,只听得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风吹过青草的呢喃。   “方公子,你可有字?”   “小生字子砚。”   “子砚。”   “……嗯。”   这是她认可的朋友。   ……   今日的天气如往常一样,风和日丽,一切都风平浪静。   而沈以钰负手而立脸色冷凝地听着奴仆的通报,“丞相大人,付公公来了。”   他微微颔首,想得却是那日尹流袖对他的句句指控和无助。   今日过去,袖儿恐更无法同意嫁与他了。   无妨,他愿意等,他会让她明白,不论发生了什么,她永远会是他的妻子,他的爱人。   “圣旨到!”尖锐地小太监声响起,沈以钰转过身,看到小太监旁的付公公,敛下神色,缓缓跪了下去。   付公公手里攥着圣旨,微不可闻地叹气,走到他面前,打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尚书叶狄华之嫡女叶朦芝恪恭久效于闺闱,贤淑大方,温良敦厚,朕躬闻之甚悦,今丞相沈以钰才华出众,适嫁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为成佳人之美,兹特以指婚丞相沈以钰为侧室,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呵,成佳人之美。   沈以钰冷笑,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双手接过圣旨。   “臣接旨。”   旁边的小太监等了一会儿还没听到他后半句应说的‘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面色有些不耐,正打算出声,付公公忽然拦住了他,冷眼扫向他。   “你先回去吧,咱家还和沈丞相有些话要说。”   小太监立刻缩着头喏声应着退下了。   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谁敢违逆他的意思?   沈以钰缓和了脸色,挥手示意其他人暂且退下,正打算出声,付公公忽然止住他,他立刻领悟,“公公从宫里来定是一路劳累,有些口渴。本相让人备了茶水,还请公公随本相来。”   于是两人走进一个简朴的房间关上门坐下。   “皇上近日身体可还好?”沈以钰坐在椅子上,出声问道,手上却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到。   ‘还有多久就能成功?’   “回丞相,皇上龙体尚可。”付公公面不改色地恭敬回道。   ‘不到一个月。’   沈以钰低着头思索,露出一丝笑,“烦请公公好生照顾着皇上的龙体,毕竟皇上是一国之主,万事还须有着皇上做主。”   ‘他的遗旨写了吗?’   付公公看见这句话,神色复杂地看向他,“照顾皇上是咱家的本分。”   ‘已写。’   站起身来,沈以钰笑道,“付公公对皇上的忠心本相自然不敢怀疑。”   见他知道了事情后不再想交谈,付公公也站起身来,“沈相事务繁忙,咱家就不好再叨扰了。”   看向他的脸,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那个美丽女子的几分影子,想到那名女子,付公公脸上浮现出惆怅,在心里叹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陆默在门外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直到门被打开,他悄然跃至府外,绑了一张空白的完整的信纸在信鸽上放飞它。   完好无缺的信纸代表着无异常情况。   站在丞相府外的付公公看向京城最辉煌的地方,手指摩挲着拂尘。   这天,就快变了。   ☆、物是人非   皇宫里的那位圣旨一下,全城几乎沸腾了起来,这件事造成的轰动比及尹沈两家结亲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则沸腾是众人都不明所以,为何尚书家的嫡女竟然被皇上赐婚与沈丞相做妾!哪怕是侧室,那也终归是个妾!   各个朝廷命官们想破了脑袋也没想通,叶尚书应从未得罪过皇上啊,相反皇上一直挺看重叶尚书的。又怎会将他唯一的嫡女指去做妾?   有些与邹夫人不交好的官家夫人更是打着祝贺的名义实则来嘲讽一位嫡女竟去做妾。   而邹夫人对此宠辱不惊,面对这些妇人的冷嘲热讽,她心里想着老爷给她隐晦地透露她的事情,冷笑着这些不识好歹的人,她们现在有多得意,以后就会有多后悔。   二则沸腾是,各公子和千金们心里百感交集,不知该感慨沈丞相好福气、叶朦芝一位嫡女竟被委屈指婚做妾,还是该感慨叶朦芝能嫁给沈丞相。   而一部分当初参加过上元节宴会并且见证了那件事的官家小姐们更是疑虑重重。   那天的女人并不是叶朦芝啊!   但尽管心里满是疑惑,也没有人敢违抗沈以钰的死令问出口。   两则沸腾过后,众人们仿佛集体意识到什么,纷纷停下了现在的议论,而是,转向了这则指婚间接伤害的那个人——尹相千金,以及尹相。   这几日在朝廷上尹相没看过沈相和叶尚书一眼,沈以钰一脸的平静看不出喜怒,而叶尚书也是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饶是如此但三人气氛诡异的让上朝的官员们都不禁能少说的尽量少说,能不说的最好闭嘴。   皇上身体越来越差,每每上了朝后只是抬手示意付公公宣读‘有本上奏,无本退朝’都是虚弱异常,也好在近日也无要事相报,众人在朝的时间大幅度减少,也便不用再去面对那三人。   从艳羡尹相千金和沈丞相两人天作之合到惋惜只不过不到半年的时间。   但也只是随意谈资两句,毕竟是皇上指婚的,而且男人三妻四妾也本就不是什么奇怪事,更何况是沈丞相这种年轻有为、位高权重的男人?   所以所有人都没预料到,这则指婚的消息传遍几日后,尹府提出退婚。   是的,尹府提出了退婚。   宛如当初沈相送的聘礼摆满了尹府一样,尹相退回的聘礼同样摆满了沈府。   沈以钰手里死死地攥着下人呈上来的尹相退回来的聘书。   “丞相大人,那些聘礼……要怎么办?”下人低着头声音颤抖,见他许久未回话,偷偷抬头看到沈丞相脸上冷得快结冰的神色,立刻把头埋得更深了。   若不是同阿杜打赌输了,他绝对不会来揽这个苦活。   “送回去。”沈以钰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说到。   “啊?”下人惊诧地连尊卑都忘记了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送回去,如果尹府的人还要送回来就告诉尹相,本相不介意和他玩这些幼稚的小把戏,哪怕他把聘礼都扔了,本相也会让人找回来接着送回去。”他唇角划起一道痕迹,倒是笑的让人有些心里发颤。   “是。”下人一抖连忙低下头恭敬地回到。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外界传闻温润如玉的沈相也会笑得令人颤栗。原以为沈相一向是翩翩君子,但这一笑却仿佛置人于黑暗之中,恐惧如影随形。   ……   而那边,尹相脸色铁青地看着颤抖着复述沈以钰说的话的下人,被他这近乎无赖的做法气的半天无法言语。   “相爷,这么拗下去也不是回事,收下吧。况且我们已经将聘婚文书退回去了,这就当是他对不起袖儿的赔礼吧。”尹相夫人轻柔地安抚着他,然后看向了女儿。   尹流袖抬眼看向那堆聘礼,她知道其中有着一支海蓝珍珠镂花簪。   那是他给的聘礼中最廉价的,却同样是最珍贵的。   那时海边频繁出现海贼骚扰百姓造成极大损失,消息传至朝廷全朝愤慨,各个武将纷纷请命前去抗战海贼,但出乎意料的,皇上最后却是委命右相沈以钰带兵前去。   当武将们闻言一片哗然时,沈以钰却淡然地接受了皇帝的委命。   武将们感慨这几年皇上龙体虚弱,而现在连旨意都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也都在轻蔑地呵斥沈以钰一介文官只会纸上谈兵。   沈以钰什么也没有反驳。   可最后,他带来的消息,是海贼全灭。   虽然他受了些伤,可敌方却全军覆没。   而他却是为了这支簪子受的伤。   那时他正随意地走在街上探察情况,忽然一眼看中了这支簪子,而当他要买下这支簪子时,海贼突然来袭。   她还记得,那日他归来时,她犹自在心疼他身上的伤,而他却眉眼带笑的拿出了簪子,“袖儿,好看吗?”   “可现在不能送给你。”   他语气温柔却十分认真,“因为它会是我的聘礼。”   “因为总有一日我将会用这支簪子为亲手你绾发。”   结发夫妻信,一绾青丝深。   他说,它会是他的聘礼。   他说,他会为她绾发。   她中断了回忆,眼睛却有些湿润。   没有看尹相夫人,她敛下神色轻轻点了点头同意收下。   正当来报话的下人如释重负地准备离去时,尹流袖却忽然开了口:“你去告诉沈丞相,尹府二小姐的彩礼已经备好了。”   下人有些疑惑地应下了。   听到尹流袖的话,尹相夫妇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而她转身走进了后院回了房。   “唉,都是天意弄人啊。”尹相夫人轻叹,而尹相则一言不发地搂了搂她。   ☆、出嫁   最近沈丞相府人人都很忙,因为沈丞相不久便要迎娶尚书嫡女了。   而丞相要求要在一个月内完婚。   虽说只是娶一个侧室,但毕竟是皇上指婚又是尚书嫡女,自然婚事是不能怠慢的,但是沈丞相要求的完婚的时间又太短,因此现在丞相府的人恨不得人人都长两只手两条腿。   丞相府一片热闹,但皇宫里却非如此。   “付德平……咳…咳咳……”中年男人支起手想坐起身来却引发一阵虚弱地咳嗽,付公公连忙躬下身扶着他。   “皇上,老奴在。”   “朕这身子啊,快不行了。”他手握拳放在嘴边又抑制着轻声咳了几声。   付公公连忙要身边的太监去把药端来,低着头说道:“皇上乃天子,定是会万岁的。”   “这些哄人的话连你也来哄朕了?”他挑眉一笑。   “意思总归是好的。”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似是陷入回忆,“付德平,你跟在朕身边也有很多年了吧。”   “回皇上,是十九年。”   “十九年了啊。”像是感慨般重复了一遍,“她离开也有很多年了。”   付公公低着头并不回话,皇帝也不需要他说话,话风一转,但付公公知晓他的意思:“朕如今的皇子没有一人能挑起这个担子,幸而他很出众。”   抬眸看了付德平一眼,又收回目光,“朕乏了,你且退下吧。”   “皇上,那药……”   “药明日再喝,退下吧!”   见皇帝眉头不悦地皱起,付公公连忙退出了寝殿,将门关上。   像是讽刺般轻笑一声,皇帝对着空无一人的寝殿淡淡开口:“陆默,记住朕的命令了吗?”   陆默从房梁的角落处跃下,单膝跪地,“记住了。”   “等这些做完后,你以后便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吧,毕竟,这江山还需要他。”   他有些无力地挥挥手,陆默低头又回到原处。   皇帝颤抖着的手拿出手帕捂着嘴重重地咳嗽,他看着手帕上暗红的血迹,却是露出一抹幽深的笑容。   沈以钰,你以为所有的一切你都已经胜券在握吗?只有到最后,你才会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   ——   今日京城的人们都热火朝天地聚在街上,等待着花轿的到来。   叶朦芝坐在摇晃的小花轿里,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火红的嫁衣,听到外面人群的热闹,心里百感交集。   这些对成亲的女子来说都是正常的礼节,于她而言却是圣旨带来的荣宠。   如果没有圣旨,如今她所谓的成亲不过是一顶小花轿将她从沈相府的后门抬进去,无人知晓。   饶是如此,今日她身上的嫁衣也是无法见人的。   因为不是妻,所以不能穿大红的嫁衣,也没有婚礼,没有拜天地。   不管再怎么样,她依然会是从后门进去。   但圣旨给她的恩典,至少还有婚宴、有宾客。   她捏紧了拳头,不明白爹既然能给她求来皇上的恩典,为何不能请求皇上将她许给沈相做妻。   难道以她尚书嫡女的身份还不配给沈相做正妻吗!?   缓慢地松开了手,看向有布遮掩的小窗,她不敢掀开,怕看到那些人眼里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看热闹般的神情。   试着勾出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没那么糟糕,今晚,便是她期待已久的同心上人的洞房之夜。   饶是对外面的喧闹议论再心烦,她脸上也还是浮上一抹嫣红,将手轻轻搭在腿上,沉静地坐着。   渐渐得,周遭的声音越发的远了,忽然叶朦芝感觉轿子往上抬了一下,又落了下来。   她便从后门被抬进了沈府。   ☆、变化   此时,应当今日是新郎官的沈以钰却也没有换上新郎服。   他待在书房中,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子,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   沈以钰眼眸掠过一丝微妙的光,终于来了。   “丞相,宫中的丧钟……响了。”   皇帝崩了。   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朝臣们乱了套,皇上生前他们一直便劝谏皇上立太子,但皇帝以无以能担起重任之人为由迟迟没有下旨。   的确,这么多年下来,因为各式各样的意外或对皇位的争夺,皇帝的子嗣现已少的可怜,就论如今,他们之所以焦急也是因为的确未有皇子能即位,存活下来的年龄最大的皇嗣也不过六岁。   所有的朝臣们都集聚在皇宫内,包括沈以钰。   每个人都面色沉痛,哀声连连,心里却各自在盘算着这种情形下下一步要如何做。   忽然,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   “圣旨到。”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而后急忙跪下。   前来报旨的人正是付公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登基二十年有余,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予凉德之所致也。今朕大限将至,而无可继位之宜选,幸朕早已查明丞相以钰为朕流落在外之子,但以砥砺其能,朕暂未将此事公诸于世。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惟我皇儿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若朕死之,当传位之,即日登位。钦此!”   众人大惊,皆抬头望向付公公。   看到他们眼中的惊疑不定,付公公冷笑,“诸位大臣莫非以为咱家一个奴才也敢捏造圣旨?这旨意可是由皇上亲自拟的,上头的字迹及玺印也皆为皇上所有。若是有大臣不信咱家,上来辨认真假便是。”   几位大臣低声交谈,随即站起了身。   “付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亲近人,臣等自然未曾怀疑公公对皇上的忠心,只是兹事体大,臣等必须得确认圣旨的真实,还望公公海量。”   语罢,大臣们走到付公公身旁,付德平将圣旨递给他们。   圣旨上的内容的付公公念得的确一字不差,礼部尚书李大人神色凝重地看了圣旨许久,才对着旁边的同僚道:“字迹是真的,玺印也是真的。”   “没错,这圣旨,的确是皇上亲自拟的。”一位年龄较大的老臣颤抖着声音。   闻言,所有人看向了至今一言未发的沈以钰,目光复杂、敬畏皆有之。   付公公拿回了圣旨,走向沈以钰。   “儿臣接旨。”   沈以钰拿过圣旨,站起身来,看向这些大臣们,眼神沉稳。   “臣恭迎皇上即位,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见此,叶尚书首个跪了下来,随即,立刻有更多的人随之跪拜。   “臣等恭迎皇上即位!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以钰看着原本应是同僚的这些大臣们此刻跪拜在地上唤着他,露出了一丝笑。   “平身。”   转身向龙椅走去,坐下,看着底下低着头的大臣,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尹丞相呢?”   众人面面相觑,李大人向前一步拱手道:“皇上,臣等不知尹丞相此刻在何处。”   沈以钰沉吟片刻,他总觉得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有些……不安。   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唤来付德平,对他耳语几句,付德平点头,从后方离去。   在这一切发生前,京城尹府内,尹相在书房踱着步。   不知为何,尹盛天心中总觉着很是不安。   忽然,管家匆忙地走进来,神情惶恐:“老爷,皇上……驾崩了。”   尹相神色一滞,“什么?皇上驾崩了!?”   “是的,老爷。”管家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地汗,“老爷,还有一群人正在来往府里,看样子……看样子好像是……御林军!”   “御林军!你确定未曾看错!?”尹相惊道,御林军怎么会过来?   “老爷!千真万确!”管家的声音都颤抖了,他垂着头,脸上却是一片苍白。   皇帝,在死后要对他们动手了吗?   尹相忽然想到了尹流袖和尹相夫人,厉声吼道:“快带夫人和小姐离开!”   可府院中已传来声音:“尹丞相,圣旨到!”   尹相沉下了脸色,来不及了。   这一次,躲不过了吗?皇帝终于,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可怎么会,怎么会呢?沈以钰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他已经打算告老还乡的啊!   “将小姐和夫人带到这里来,在书房左侧柜中第二格有一个青瓷花瓶,转动花瓶柜后有一间密室,等到他们离去后,你们再出来,我……实在是担心啊。”   尹相走出了书房,出去领旨。   院中已然站满了人,戒备森严,气势僵凝。   “尹丞相听旨!”   尹相跪了下来,“臣听旨。”   宣旨的不是一位付公公,而是一名他从未见过的黑衣男人。   男人裹着黑衣,低着头拿出圣旨念到。   “尹丞相通敌叛国,今朕已查实,按律当诛,满门抄斩,即日执行,钦此。”   圣旨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尹丞相满脸惊骇地抬起头。   “什么!?”   ☆、变故   当管家找到尹流袖时,她便察觉到情况不对,思索一番便是让锦瑟将尹眉带来了,尹相夫人见此不由暗叹一声。   几人在密室中,尹眉神色间一片小心翼翼,怯怯地偷偷看着尹流袖,尹流袖和尹相夫人则是满目担忧,又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忽然,众人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宣旨声及尹相的怒喝,尹相夫人瞬时红了眼眶,她听到了外面的厮杀声,回头深深地看着尹流袖。   尹流袖顿时明白了母亲的想要做什么,内心涌上强烈的恐慌,她冲上去想拉住她,却被尹眉死死地拉住:“娘!”却还是见母亲毅然回头走出密室。   “你放手!”尹流袖与尹眉做着争斗,她惶惶不安着,爹在外头,娘也出去了,没有了爹娘,她还在这儿有何意义?   焦虑之下,她挣脱开来,反手打了尹眉一个巴掌,“为什么要拦着我!?”   尹眉捂着有些发红的脸,只是依然拦住她,哭着看着她道:“阿姊,阿姊!”   尹流袖流着泪,不回声却也不再动。   死寂一般的沉默在密室中蔓延,在两人间蔓延。   她们听着外面的声响愈发地小了,直至无声,尹流袖已经停住了泪,她麻木地看着密室地出口,眼神空洞,像是能透过石墙看到外面。   外面的一片血腥。   尹眉扶着尹流袖小心翼翼地走出密室,空气中弥漫地尽是血腥味,她们看见满地的血液和尸体遍布的惨象,及倒在地上的尹相和扑在他身上的尹相夫人。   尹流袖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死死地看着他们,一动不动。   尹眉抱住她,小声啜泣着喊着“阿姊”。   尹流袖僵硬着转过身看她,声音飘忽,“小眉,只有我们了。”   眉眼间一片哀痛。尹眉哽咽着,“阿姊,还有小眉在,还有小眉在...小眉也只有阿姊了。”   尹流袖挣脱尹眉抱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他们的脸上有着愁苦,有着对女儿安危的担忧,也有着对彼此能够同死的安宁。   尹流袖瘫软在地,呜呜地哭着,哭声萦绕在府中,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传来。   “你还会再见到他们的。”   尹流袖愕然回首,却见一身裹着黑衣的男人手中提着仍然还滴着血的剑冷漠地看着她。   她愣愣地看着男人,看着他大步向她走来,看着他已经握紧了剑,看着他将朝她刺来。   她忽然觉得死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她的爹娘死了,如今连她与妹妹也逃不掉,一家人死在一起不也是种幸福吗。   眸色沉静,她挺直了腰漠然地看着男人,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而却不想看到的,是尹眉冲过来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好多事好忙啊,所以暂时就没更了   ☆、来了   剑刺入尹眉的腹部,带着血再拔出,见所刺目标错了,陆默微皱着眉,再次提起了剑。   尹流袖慌乱地扶着尹眉,泪水模糊了眼睛。   天空中下起了雨,冲刷着地上的血液。   她颤抖着却紧紧抱住已经昏阙过去的尹眉,看着拿着剑的陆默,眼眸渐渐黯淡。   “住手!”远远地传来一道呵斥,沈以钰快步走来,他看着这一片触目惊心的场景,紧蹙着眉头。   “别怕,我在。”他伸手搂住尹流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替她挡住风雨。   幸好,他来的及时。   感觉到怀中的人儿颤抖着的身子缓缓平复了下来,便听到她急促地惊叫:“小眉!沈哥哥!救救小眉!”   沈以钰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别担心,都会好的。”他眼神轻瞟跟在他身后的陆默。   陆默抿着唇纹丝不动,却见沈以钰拿出了一块环形玉佩,他低头单膝跪了下来。   “皇室暗卫首领陆默接令。”   “速带尹氏二姑娘去寻医,务必确保她安好。”   “是。”   尹流袖神情恍惚地听完对话,思绪混乱,但知晓尹眉大抵不会有事,终是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在沈以钰怀中昏了过去。   沈以钰怜惜地搂紧怀中的人儿,环顾四周残肢断臂的血腥,眼神冷厉。   原来你最后的目的在这里。   哪怕你千方百计地要阻拦我,我亦绝不会放手。   他抱起尹流袖,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虽我也觉这皇宫冰冷阴暗,但若有你在这便是温暖光明的。   袖儿,你不能离开我。   不论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如此的短小...学校里天天都是满课我也很绝望...qwq   ☆、道来   阳光从窗口斜斜地投到床上,正在床上的人儿颤了颤睫毛,睁开了眼睛。   这是在哪?   尹流袖抚着有些疼痛的额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   屋内的布置简单干净,然而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却都有,梳妆台上有着胭脂铺的各个物样儿,靠墙的书柜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各式书。   尹流袖抿着唇,看向书橱旁边的另一个橱柜,打开一看,却是放满了箱子,箱子中是各个季节的衣物,也皆是她喜爱的款式。   在她怔愣之时,沈以钰端着碗药从门口进来,见她醒了,便温声出言:“袖儿醒了?”   尹流袖像是受到惊吓似的转身看着他,她看到他身上的明黄色龙袍,瞳孔一缩。   她脑海中响起了那道圣旨的声音,“……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她听到她的父亲不可置信地怒吼,看到她母亲决绝出去的背影,看到自己无能为力最后只能看着他们死时偎依的身体。   他们死时都在为她的生而喜,为她今后而忧。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地,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无声无息地流着泪。   沈以钰最看不得她这样的脆弱,他向前抱住她,低声细语,“袖儿,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会好好的照顾你,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委屈。”   “这个房间是专门为你置办的,喜欢吗?”   “所有的装饰都是我亲手弄好的,只有沈哥哥清楚你的所有喜好。”   沈以钰缓声和她道来所有。   他原是先皇登基前的孩子,先皇年轻时喜欢外出游历,也是为了更好的取得消息。   后突发意外被其他皇子暗杀深受重伤,被山中的一名少女救下。   那少女便是他母亲。   先皇在山中休养躲避了许久,也便与他母亲生了情。   可先皇那时的处境也极为危险,在京中也已成婚有正妻,妻室母族势力能助他良多,先皇自是不会因他母亲而自毁前路。   只苦了他母亲那样温软安静的人,信他一句等,便是等到发现她怀孕了,等到她生下他,最后等到她思郁操劳过多而死也没能等着她的良人归来。   他的母亲总是会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柔和,轻拍着他的背说着不要怨他父亲。然后又看向远处,像是想看到谁。   后来他知晓了很多事后,终于知道他母亲一直望着的,是京城。   在京城,有她的所爱,有他从未谋面的父亲。   他想去京城看看,想去京城问问他的父亲。   可母亲直到死去,也不愿去京城。   等到母亲死去,他的日子便十分难过了,而这些年一直是付德平在帮助着他。   他心中怀着对先皇的怨怒,在付德平的引导下学着各种事物。   而这种怨在他科举殿试中看着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漠然地看向他时,能够随意肯定或否定他的一切时便消失了。   因为他的心中有计划了。   ☆、似是渐好   于是先皇的各个皇子变故多生,非死即残,而他如星耀般逐渐成长。   先皇终是不得不重新去审视他这个变数。   他一直便知晓先皇早已想对尹相下手,也因此他那日与尹相商谈最后尹相决定辞官归乡。   他以为先皇仅是忌惮尹相的权力过大,却没想到先皇竟是能不顾朝堂牵连做到这种地步!   极大可能是因为他吧。   他垂下眼帘,却又不愿也不能去相信。   纵然是这些事历时已久,可当说来时却不及万分之一。   而尹流袖只垂首静静地听他将这些道来,待他言尽,她忽然道,“小眉还好吗?”   “她并无大碍,正在隔壁空房中休息。”   闻言,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对他露出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笑,“能让我再一个人待会儿吗?我还有些乏累。”   沈以钰见她终是肯对他笑了,不由也愉悦许多,“自是可以,袖儿安心休息便好。”   她忽然想到锦瑟,当时她内心悲极,竟未曾顾及锦瑟,“……可曾看见一直跟随着我的婢女?”   沈以钰神色轻松勾唇,“她挺聪慧的,现在正在外面打探情况呢。”   尹流袖微微颔首,安好便好。   沈以钰见她神情疲惫,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让她好好休息便是。   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空荡得让人发慌。   尹流袖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屋内的装饰,熟悉的令她恍惚间觉得这还是在家中。   还有她的父母相濡以沫得会相视一笑又温柔地看着她。   她想,即使布置得再像从前还有什么意义吗?   忽然提起嘴角笑了一下,她垂下了眼眸,外面的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   在外面候着多时的付德平见沈以钰一出来便迎了上去。   沈以钰想着方才的情况,只觉得心情大好,付德平见状便将之前压着的事提了出来。   “皇上,如今您刚即位,须尽快安定朝堂,最好便是取得叶尚书的明确支持。自古后宫与朝堂牵连密切……”   之前他的府中便只有叶尚书之女叶朦芝一人,下之意便是在暗示他须尽快给叶朦芝定下封位。   沈以钰闻言微微皱眉,又舒展开来,“那便去华清宫吧。”   付德平恭敬应下。   叶朦芝近段时间心绪复杂。   她原是在新房中紧张不安地等着心上人的归来,可传来的消息却是皇上驾崩了,沈相立刻赶往宫中去了。   她本是大家闺秀,自是知晓轻重缓急,但是心中难免也会有些难过,毕竟是她的新婚之夜。   她想尽管宫中发生如此大事,可沈相还是要回来休息吧,她等了这么久,也无妨再多等等她的良人。   只是不想等到天亮,她没有等到沈相归来,却等到的是沈相乃皇上之子,等到的是接她去皇宫的宫人们。   这一切如梦一般,让她仿佛踩在云端上有些飘飘乎。   她不是令人鄙夷的妾室,她拥有了普通人没有的雍容华贵。她嫁的也是她的心上人。   听闻父亲在皇上即位时是第一个支持承认皇上的人,皇上一定会对父亲有着好印象,重用父亲。   更好的消息是,尹丞相因通敌叛国被先皇满门抄斩了!   叶朦芝在心中很是疑惑此事,她确实不喜尹流袖及尹府,不过也仅是因为她和沈以钰以及家族与尹相的关系,但她对于尹相的为人还是有所了解的。   如今听闻尹府被满门抄斩,她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但在人前她只是娴静地微笑着对此事表示讶异和痛惜。   但这些与她是无关的。   她目光柔情地摩挲着手中的玉笛,想着一切都这么美好和顺利。   直到她忽然察觉,这都好几天了,沈以钰却还未曾来过她宫中且也还没有个正经的封号。   说出去谁能相信,叶家嫡女嫁出去直到如今仍是处子之身。   叶朦芝心中不免焦急,与父亲面色不愉地说到此事,父亲让她无须过于忧虑,她也便沉下心来等待了。   于是当听到门口的宫女来报皇上来了,她便觉果真如此,许是心中隐隐知道这是为何,因此并没有多少喜悦。   她走上前去盈盈福身行礼,沈以钰扶起她,语气平淡简短地慰问了一番。   随后便是沈以钰对她说着关于封妃的事情,叶朦芝听着,却仿佛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   她总觉着这与她所期待的不一样,可她无法说出来。   ☆、死?   于是她只能面上带着受宠若惊得笑朝皇上谢恩。   天色暗了下来,她似是不经意地提道:“天色已晚,皇上不如留下用膳吧?”   还未待沈以钰出声,忽然付德平急忙走进来,面色不好,到沈以钰身边附耳道了几句。   沈以钰的脸色顿时极为难看,看都没看叶朦芝一眼立刻转身便走,“朕还有要事,下次再说罢。”   叶朦芝冷冷地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心中失望,却不得恭送他离去,只是心中不免疑惑是何事竟让沈以钰如此慌乱连敷衍于她都不曾。   沈以钰急促地赶去尹流袖所在的房中,脑海中不断响起方才付德平所言。   尹姑娘在房中割腕自杀了。   他简直不能相信,才不久前对他绽放笑容的她会自杀。   他责怪着自己,明知她如今父母含冤双亡,他不曾注意到她的心思,反而去见叶朦芝。   他脑海中想了很多,脚步始终不停,终于到了门口他甚至有些不敢跨入,唯恐看到一具冰凉的尸体安静地睡在床上。   好在入眼看见的是她被纱布包起来的手腕以及在旁给侍女说着药方的太医。   知晓她无生命危险后,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涌上极大的愤怒。   尹流袖怎么能死?!   他做了这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她啊!   沈以钰示意所有人都退下,他坐在尹流袖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开了口。   “无须再装了。”   哪怕她装的再像,他也能分辨的清清楚楚。   尹流袖睁开了眼,她没想过能瞒住他,但她仍是这么做了。   “不打算说点什么?”这是第一次,沈以钰用着对别人嘲讽似的语气对她说。   尹流袖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不吭声。   沈以钰气极,面上却不露丝毫,只冷笑道:“那便我来说罢。”   “你尽管死,你父母的冤情我便不会再查,史书将‘如实’地记录他们如何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遗臭万年。”   “你尽管死,你的妹妹将会这辈子躲躲藏藏,或沦为乞丐或沦落风尘,或被人巧取豪夺做妾。”   “你尽管死,你的侍女将会被我发落到军营作为军妓。”   他说着最恶毒的话,心中却悲凉至极。   他每说一句,尹流袖的瞳孔紧缩,死咬着下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此刻坐在她身旁,却仿佛两人间隔了千山万水,这一生也无法跨越。   “如此,你还要再死吗?”   他见她像是失了魂缓缓地摇头随后垂首不再言语。   一时室内无言。   沈以钰缓和了神色,又温声道:“放心吧,只要袖儿好好的,我会让一切都安好。”   尹流袖默然,沙哑着喉咙,她低声道,“你还欠小眉一个名分。好好待她。”   沈以钰深深地看着她,眼眸幽深晦暗不明。   “尹流袖,你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问出口他便一阵后悔,随口又说了几句让她好好休息便转身就走。   却听到身后传来空荡荡的一声。   “没有了。”   他脚步一顿,身子僵在原地。又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迈开腿离开。   尹流袖双手环膝,她看着这寂静的屋子,冷风从窗户中刮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如今的她倒是不怕了。   她只怕梦中那满目血色。   她走向衣橱,颤抖着手,却拿出一件红色的衣裙换上。   如果忘不掉,那便让她永远记住。   年少娇俏着色喜看鲜衣怒马少年,往后一袭红衣来奠这沧海桑田。   ☆、翻案之事   翌日宫中传旨,封叶氏居贵妃之位,赏赐诸多。叶朦芝宫中的人各个面带喜色,松了口气。可见前些段时间众人也都担忧着叶朦芝被圣上遗忘。   宫女力度适中地为叶朦芝捏肩,面色也是十分欢喜,主子受封跟在身边的奴婢自然也能得到莫大的好处,语带喜意。   “娘娘,圣上对娘娘真好!赏赐了如此多的珍稀之物呢。”   叶朦芝看着铜镜中也不自禁露出欣悦的颜容,又不知想起什么,淡下神色,“那是自然。”   感受着宫女细心地侍候,她闭上了眼,思绪万千。   而此刻回到御书房中的沈以钰,正一边翻阅批改着奏折,一边脑海中思索着须尽快让尹相他们沉冤得雪。   他亦是对尹相有钦佩之意的,也感触于尹相对他的长辈之情。   且他欲让袖儿不再为此忧心,也为了袖儿能被光明正大地许为他妻,自是想尽快地为尹相翻案。   为尹相翻案说难也不难,此事本就判的过于草率,证据草率,下旨草率,就连行刑也是如此令人发指。   抚着额叹了口气,这桌上的奏折也有不少是请求细查尹相之事的,可见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蹊跷,一桩冤假错案害得尹府全府惨死,在寺庙中静心休养多年的尹老夫人听闻消息也一时没缓过来突发心疾过世。   待他翻案便是将这桩桩因果罪孽还在先皇名上,先皇岂会不知他会如此?可先皇仍是不顾名誉如此行事,其中缘故是在对付他啊!   换而言之,便是他害得袖儿家破人亡,使得她如今这般失魂落魄以致轻生。   但他不能认。   沈以钰缓缓闭眸,修长的手指缓慢得带有节奏地敲着桌,脑中思绪翻涌。   屋内唯有烛火摇曳,时不时冒出“呲啦”的声音。   忽然他坐直了身,在手中这份请求细查的奏折上挥手一写,舒了一口气。   既是先皇预料到了后果,那他便顺着让他死后也不得安生罢。   拿起下一份奏折,他揉了揉眉心,继续批改。   看到奏折中提及的今年会试,他想着以如今朝势交横错杂,他得让朝堂注入些新的血液。   随手批改过后沈以钰便放置一旁,对今年的科举却心中自有思量上了心。   ——   天还未亮时,他已然起身去早朝。   借着奏折之事,他顺势提出了尹府之事,作出惋惜疑惑之态对此事表示若真是冤案定要细查,绝不使任何忠心之臣含冤而终,寒了天下人之心。   百官相视,齐声高呼圣上英明。   高坐御座的沈以钰见之露出笑容。   下了早朝后沈以钰便如心急如焚地前往尹流袖所在之处,待他近了又调整好步伐与衣容缓步走进。   入眼却见一道红衣身影立在窗前,长发如瀑,她身着红衣却不似火般浓烈却反倒像那幽冥灵火冷冽。   听见有人进来,尹流袖侧目瞟他一眼,继而淡淡地移开视线,轻启朱唇,声音却不再如往日般温软,只带着冷泉般清冽。   “又何事?”   ☆、第 25 章   女子的声音中的淡漠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沈以钰敛下神色,却还是温声对她笑道:“不必多久便能还尹相一个清白了。”   而尹流袖却是连头都未偏,只看向窗外,沈以钰也不说话,只看着她。   良久,尹流袖终是面向他福身一礼,“尹氏谢过圣上。”   他紧抿薄唇,看着她垂首微微屈膝行止规矩,恨恨地拂袖离去。   直到听见男人离去的声音,她方才起身静静地看向已经没有人的门口。   她实在是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沈以钰。   尤其是当他以身边人的安危来威胁她时,在那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陌生。   更何况,他与她家族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尹流袖垂眸转身站回窗前,她一直借故让锦瑟出去也一直推辞尹眉的请见,便是想自己一个人好好的待一会儿。   她并不蠢也不迟钝,相反她一直心思较为细腻敏感。   因此她能够联系到这一切,能看得出沈以钰每次提到她家中之事时的隐约逃避与愧疚之意。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他算是她的仇人,又不是。   他在帮她洗脱家中的罪名,又是在赎罪弥补。   她不会再轻生。可她也已然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能牵动她的心神。   窗外吹过一阵风,轻柔舒缓,像是温柔地抚过她的脸。她撩过耳边的发,随之却是将窗户关上了。   京城依然热闹如常,茶馆中饭馆中等等的人们大多议论着京中时事。   新皇登基一月后,雷厉风行地彻查尹相叛国之事,终于证实此事乃先皇错判,那所谓通敌文书不过敌国构陷尹相之物。   此事一经证实,顿时有许多人背地里唾骂先皇的昏聩无能,竟害得一代忠臣落得灭门如此境界。   各官员察言观色看得出新皇对先皇的憎恶,自然是不会在此事还触霉头去替先皇辩解。   史书上更是狠狠地给先皇此事抹了一黑笔。   后又传出消息尹相一家并未完全绝尽!   那日尹氏两女偷偷外出前往寺中祈福幸而逃过一劫,现已被当今圣上接回宫中好生安抚慰问。   由此圣上更是将尹氏庶女封妃,多少女子羡慕得红了眼,虽家中遭遇这等惨事,但她在宫中亦是余生无忧,坐享荣华富贵,且当今新皇年轻有为,才华横溢,在他曾是沈相便已有多少女子暗自心许他,更不用说他如今是万人之上的圣上。   知晓当初宴席新皇与尹眉之事的人得知这些消息,不由往脑门上抹了一头冷汗,幸而当初并未胡乱说过什么。   尹眉被封妃,所有人都在观望等着尹流袖——这个当初新皇的未婚妻,是否会被册封为后。   虽然立后兹事体大,定是群臣们争论的重点,必不会如此轻易被定下,可新皇的性子谁能料到,若是他执意如此,又有谁能拦得住?   再者若她为后,不怕有外族□□干政,也是抚天下忠臣之心。   可宫中一直未传来消息,也未曾听过皇上提及此事,只是让尹流袖居住在宫中,宫中所有人须将她奉为上宾侍候着。   御书房中香炉檀香氤氲,白色迷蒙的烟仿若能遮住人的眼,让人不由心头烦闷。   沈以钰紧握着毛笔,试图静下心来处理政事,终是忍耐不住,将笔狠狠地放在桌上,眉头紧蹙。   他看向某处,像是能看到那个如今终日一袭红裙淡漠相对的女人。   “付伯,你道她到底为何宁死也不愿为朕之后?”   付德平从一开始便低着头不说话,直到此时沈以钰问向他,他才在心中叹气低声回:“其实圣上心中一直便有答案不是吗?”   沈以钰不再言语,只是皱紧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过。   见此付德平也只能暗叹圣上果如他母亲一般痴情,上前一步劝道:“圣上既已等了如此久,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尹姑娘终会懂得圣上的情意之深的,从而放下心中的结走出来。”   “但愿如此。”沈以钰负手而立,罢了还是坐回椅上看着奏折上汇报今年会试名单成绩。   “今年的新秀倒有不少寒门子弟。”比起京中官员子弟,沈以钰更为欣赏寒门子弟,这与他自己也是一步一步如此走上来也有很大关联,再者寒门子弟没有那么多交织错杂的复杂裙带关系,在某些政事不会顾及到家族而是有自己的想法。   “今年会试的会元倒也是一名寒门子弟。”沈以钰微微颔首,像是赞许,低声念出名字。   “方止宣。”   日子如白驹过隙,而尹流袖对时间过去了不甚在意,也很少再去关注外界之事。   只是尹眉常来找她聊天同她说着外头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也便因而还是多少知道点。   “阿姊,你知道嘛,皇上今年殿试上钦点了一名寒门子弟为状元,并将那人封为了丞相呢!”尹眉眉眼间盈盈笑意,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似乎她若不回应便不肯罢休。   尹流袖只好放下手中的刺绣,她如今闲来无事便绣些小东西。微叹口气,“朝中大臣莫非没有异议?”   听到尹流袖的回应,尹眉的眼睛陡然一亮,带着明显的雀跃俏皮道:“哪能呀,大臣们可都闹翻了呢,但是皇上以他当初也是如此为例,又狠狠地训罚了其中抵制的一些人杀鸡儆猴。”   闻言尹流袖倒是起了几分兴致,能让沈以钰这样维护,虽与那人是寒门出身有关,但也必是出类拔萃之人。   她拿起针线,便随口问道:“可知那状元是何许人?”   尹眉想了想才犹豫道:“听人说过似乎是姓方。”   尹流袖手中动作一顿,莫名想到了一个人,随之又摇了摇头。   看到她这副神情,尹眉倒是好奇了。   “阿姊想到什么了?”   “一个故友而已。”尹流袖淡淡一笑,不过数月前的人仿若过去了很多年似的。   尹眉若有所思得点着头,见尹流袖又低头认真做着女红不再细谈,眼神一暗,便乖乖地也不再说话看着她。   却听见尹流袖唤来锦瑟,“说了这么久也乏了,送眉妃娘娘回宫吧。”   尹眉恨恨地看着一直在旁候着的锦瑟对她行礼欲为她领路,又看了看并未抬头看她一眼的尹流袖,如同被抛弃的小狗耷拉着耳朵小声说。   “不用了阿姊,小眉自己回去,锦瑟好好陪着阿姊便是。”   见尹流袖如往常一样没有挽留她,她才转身离去。   她一走尹流袖便抬起头看向她的背影。   微微叹气。   虽如今只剩她们二人相依为命,可这之间发生的这么些事却也不是轻易就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的。   不会抛下这个妹妹,但也无法再像往日一样亲密无间了。   这样子的距离也正好,毕竟尹眉如今也还是沈以钰的妻妾之一。   她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朝对她投来担忧目光的锦瑟笑笑,又继续绣着。   翌日清晨,尹流袖便被锦瑟唤醒道尹眉在宫中等着她,似是神色带着几分惆怅愁色。   还未来得及起身梳妆,便见尹眉已经迈着小步进来,她让锦瑟退下,撑着额抬头看向尹眉,青丝如墨散在床榻上,神色几分睡意未散的慵懒。   “怎么了?”   尹眉低着头不时悄悄瞟向她,脸色苍白,声音细弱蚊蝇:“阿姊,宫中传来消息说皇上要开始选秀了。”   闻言竟是这种事,尹流袖不由失笑出声,美人迎着窗户透进的晨光浅淡一笑,青丝仿若也被撒上晶莹的细碎微光,便如那画中人般。   尹眉一时也失言,眼睛一眨不眨,随之低着头手指不自禁揪紧手帕。   只听到床上的人儿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是皇帝,自古以来皇帝广开后宫选秀不是常事吗?”   “若你仅因为这等事情便伤心,那以后的日子还有得苦吃。”   她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爹娘曾经说过,一入后宫深似海。”又眼神复杂看向她,想再说些什么,赤脚下床轻柔走到她身边,认真地看着她。   “小眉,你一定要过得让自己开心。当断时一定要断。”   还未待尹眉反应过来她又回到床榻上,随意得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发丝,像是刚才的那一霎那的温柔都是错觉,“还有其他事吗?”   尹眉抿唇,立在原地,忽然出声。   “阿姊是因为知道帝王家的这些才不愿嫁给沈哥哥为后吗?”   偌大的宫殿中一片沉寂。   良久,才听到她不温不火道。   “不是。”   “只是因为沈哥哥早已经走了而已。”   尹眉低下头却像是露出极浅的笑容。   她还想继续留下来说些什么,但看着尹流袖这番模样,又不想过于心急,便识趣地噤声离开了。   尹流袖躺下闭上眼,却再是睡不着,便是唤来锦瑟梳妆。   正走着神却听锦瑟轻声对她道:“小姐,如今春深,御花园中的花也开得极为繁盛,既是无事小姐不妨出去走走,也好过整日待在宫中总是刺绣,伤眼又闷得慌。”   听得出锦瑟言语中的关切,她弯了弯眉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应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码字码字码字哎!   ☆、御花园之遇   春深之际,许多花已凋落不见,但也是四处好景,御花园不是百花争艳,却有花精致小巧,香幽态弱。   尹流袖立于花丛之中,远远看去却像是一株傲然的虞美人,她神色淡淡眉眼间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惆怅。   锦瑟候在一旁,忽然余光中瞥见从不远处走来的人,上前一步对尹流袖小声道:“小姐,叶贵妃来了。”   尹流袖看向那处,见叶朦芝带着几个宫女正袅袅婷婷地向御花园而来。   她看去正好对上叶朦芝看来的视线,微微一笑便移开视线继续看着这呈现出脆弱将凋的花儿。   叶朦芝也未曾想到会在遇见尹流袖。   这些日子像是看戏般看着尹相被翻案,尹眉一跃而上位于眉妃,而尹流袖却是什么名分也没有在宫中被奉为上宾。宫中之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   她悄悄咬紧了下唇,对于她来说这些都不足以影响到她,她深知身为一名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自然不会去因这种小事去争风吃醋闹的自己难堪。   让她心觉苦涩的是沈以钰对她的态度和做法。   沈以钰每日在她处宿下,每一次应当是夜间最亲密的事时,他却如同例行公事。   她知道便连他的“宠爱”也是为了让她爹安心。   但她不会说,这是她仅剩的尊严了。   叶朦芝嘘叹一声,看向立在花丛中安静不语的尹流袖。   忽然想起当初的赏花会尹流袖也是如此,她仍在故作姿态使着小手段只为让沈以钰注意到自己,而尹流袖只静静地站在那儿便能夺走他的所有注意力。   可如今,叶朦芝突然觉得一阵好笑与兔死狐悲的悲哀。   尹流袖如今可不就是被他困在这深宫中吗?   不过只时隔多日却恍如隔世,尹流袖便少了那些柔软,多的是冷硬的壳。   叶朦芝念及至此嘴角含笑驱退身边之人然后走向尹流袖。   “一人赏花多无趣,这宫中如今我们也算是旧识,本宫可有幸邀得尹小姐能与本宫坐下聊一聊?”   尹流袖倒是没想到叶朦芝会主动朝她提出邀请,略一诧异后便应许下来。   若是往日她许会担忧是否有些什么龌龊,但如今的她已是没有什么可忧了。   她也想看看叶朦芝倒会说些什么。   两人缓步走向亭中坐下,一时无言。   叶朦芝率先打破沉默笑言道:“尹小姐在宫中过得可还习惯?”   闻言尹流袖一怔,这话却是问得暗指出谁主谁客,她自然不会在意,随口回道:“习惯与否依然还是得过不是吗。”   叶朦芝手捏锦帕放在腿上,面上笑意不减,又带着一丝关心,“可人活在于世不就是图一个开心,怎样过都是过不妨让自己过的开心些。”   她仿若不经意提到,“在宫中确实是无趣了些,圣上也担心本宫在宫中乏味,给本宫送来了一只别国上贡的猫儿解解闷儿。”   见尹流袖神色无异,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口一抿继续道:“只是本宫近儿身子太累,也无暇顾及那猫儿,便暂时留在了宫中。”   她刻意在说及身子太累时语气露出一丝娇嗔的无奈,眼睛紧紧盯着尹流袖,却还是没有发现一丝异样,心中若有所思。   尹流袖是知晓她的试探的,却并不在乎。   对于她来说,以往的那些早已经过去了。   如今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活着。   ☆、故友重逢   见无论是明里暗里挑拨了多次尹流袖仍是纹丝不动,叶朦芝陡然觉得无趣,她不由在心底嗤笑,自己又有什么可炫耀的呢?   连沈以钰所谓的宠幸也只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   念及至此,叶朦芝也无心再说下去,草草结束话题便兀自离开了。   直到亭中毫无动静,尹流袖看着桌上已经凉了的茶,起身。   远处的锦瑟瞧见尹流袖走出亭子,小步迎上去,却听她语气淡淡道。   “回去吧,其他花都谢了剩下的才开本就是不愿被人赏玩,何苦扰了它们的清静。”   转身打算回去时,忽然余光瞥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朝那人看去,而他也正好抬头看来。   两目隔着一片花丛遥遥相对。   尹流袖神色柔和许多,带着些许欣喜温声开口:“好久不见,子砚。”   方止宣闻言止不住露出笑容,她还记得他的字呢。   一拂衣袍他立刻绕过花丛走近她,到了面前,故人相逢倒是也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锦瑟早已识趣地又退下在不远处候着。   见着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面前急得脸都快涨红,尹流袖忽然笑了。   宛如刹那间无声盛开的茉莉,令人舒心得呼吸也不禁放缓。   “子砚怎么会出现在这宫中?莫非那近来风头正盛的新生状元丞相果真是子砚?”她含着几分笑意开口为他解围。   方止宣舒出一口气,随即又淡然自若地回道:“不过是众人赏脸高看罢了。”   “这话倒像是常对别人说的。”见他应答的如此镇定自若,尹流袖语气带着些许调侃。   方止宣立刻红了脸。   看着他如此神态,尹流袖只觉得哪怕是如今他已位居丞相身在官场,可他仍是当初那个执拗地要报恩的小书生。   会在她落难时护她回家,会在她心情低落时邀她踏青。   她展颜笑道:“能和我说说大状元的成才之路吗?”   “袖娘莫再取笑我了。”方止宣面色窘迫,见她笑意盈盈安静地凝视着他,却还是开口道来这段时间来他参加会试、殿试的事。   她听着故友说着在考场他紧张地竟忘记带毛笔,幸而有同乡的好友多带了一只借予他。   说着他考完后因为感觉考得很差心情低落地回客栈途中被石子差点绊倒。   他们就这样站在花丛路中,他说着细细碎碎的琐事,她听得却由衷感到久违的放松。   待他说完,尹流袖浅浅一笑,“听闻子砚才华横溢被皇帝挑中直接任命为相。”   方止宣却出人意料地正色道:“并非是子砚才华过人,只是正好属了当今圣上之意。”   看起来虽然是呆头呆脑的,但是在有关这些事上他却敏锐地看得清楚,尹流袖面上笑意更盛,心中想着。   “糟了,和袖娘聊得尽兴竟忘了圣上寻我进宫是为了商谈要事。”忽然懊恼惊呼,方止宣神色焦急。   听到有关沈以钰,尹流袖语气转淡:“应是无甚急事吧,否则应当早已派人来请了。”且也未见他身边有个引路的太监,尹流袖不禁蹙眉。   见此方止宣急忙解释原先是有个小公公带路的,只是他顾着低头走路了转眼间抬头便不见了那名公公。   他也因此迷了路才走到了此处。   尹流袖若有所思,哪有带路的公公忽然不见了踪影,只怕是有人故意让这呆书生走错然后冲撞贵人。   她想到了方才也来到御花园中的叶朦芝,有所了然。   叶尚书如今应当是十分恼火忽然从中杀出一个新生状元丞相吧。   只是没曾想到她今日凑巧出来赏花,又与叶朦芝聊走了,还碰到了他。   这一切便像是冥冥中的牵引让她与故友重逢,引她知晓她还有一位朋友过得很好。   正欲出声,又听方止宣道:“不过当今圣上宽厚英明,待我解释清楚当不会怪罪于我。”   “你如此相信且钦佩他?”尹流袖抿唇,许是因这些类似于囚禁的日子,她心中对沈以钰有着些许芥蒂。   她看向方止宣,却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想来也是想到她如今的处境但心中又确是钦佩新帝,忽然就不觉得气了。   他本就是这样心思单纯的人呀,当初单纯地欲与盗贼争辩,为了不欠人情宁愿不吃饭以书为食,如今不也是身居官位便忠君为民吗?   便是这样,他却仍顾及着她的感受不说出口。   尹流袖只觉心中一暖,隔了这么久的时日,子砚成熟了很多,却仍初心不变。   轻启朱唇,语气轻柔地如羽毛拂过,听得人心里微痒得舒服,“从这儿直走再转个弯儿便能看见御书房了,快些去吧。”   “子砚便先行离去,还望能再有时机与袖娘一聚。”方止宣歉意地拱手行礼便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离去。   目送着他离开,尹流袖有些怅然若失,只怕再聚也不知是何时了。   轻叹口气,尹流袖唤来锦瑟转身起步回去。   晚上快到用膳的时辰,门口宫女忽然通报皇上来了。   尹流袖还未起身行礼便见沈以钰冷着脸大步走进挥退所有下人,随后走到她面前,语气冷硬:“你今日与朕的新任丞相相谈甚欢?朕竟不知何时你与他关系如此熟稔?”   “你派人监视我?”尹流袖也冷下了脸,直直地看向他。   沈以钰移开视线,却仍说道:“后宫中人多繁杂,这是为了护你。”   “你若当真护我便放我出宫。”许是今日她见着故人唏嘘之下想起了从前,盘旋在心中一直未说的话脱口而出。   室内一时寂静无言,半晌沈以钰才涩声道:“袖儿,你不能离开我。”   尹流袖闻言只眼神黯淡下去,垂眸不语。   “别与别人走得太近,朕能让他为相,也能让他寒窗苦读的努力前功尽弃化为乌有。”   尹流袖瞳孔一缩猛然抬起头看着他,却见他嘴角似是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握紧了拳,尖长的指甲在手掌中划出轻微痕迹。   僵持了许久,她偏开头,眼中似有水光漾动,终是哑着喉咙开口道:“上元节我曾与你说过的,那个书生便是他。”   沈以钰一时想不起来,但他只要的是尹流袖的解释,微微颔首便又柔声宽慰她,转身欲离去,却听见尹流袖轻声道。   “再这样下去我会疯了的。”   他脚步不停。   “不会的。宫中有着最好的太医。哪怕你疯了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暗藏   从他离去的门口吹进阵阵暖风,尹流袖却觉打心底涌起的刺骨寒冷。   真是讽刺,她想,若是子砚知晓他所忠的君是这样的,该是怎样的心情。   她环着膝,将头轻轻地搭在膝盖上闭上眼不再去想。   夜晚沈以钰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女子轻声说着“会疯的。”   放下手坐起身,他是否逼得她紧到喘不过气了?   时间流逝,宫中选秀进了各式各样的美人儿,少女们正处于最好年华,如同那娇嫩的花朵般娇美,聚在一起便如那百花争妍斗艳只为博君王青睐。   进了宫的女子们自然是知晓在皇宫之中还有一位被君王奉为“贵人”养在宫中的女子。   明面上说着是贵人,可谁人不知当初新帝与尹流袖是艳羡了多少人的一对有情人。   虽是后来尹相申明解除婚约,可如今看君王仍将尹流袖要留在宫中,谁人不知君主的意图?   也因此许多的女子早已将尹流袖视为眼中钉。   刚进来的小姑娘们总是年轻气盛,尤其是进宫不久便被君王宠幸封了位的几位秀女。   当有了共同的敌人时,这几位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嫔妃便同仇敌忾地一致对外。   “小姐,这几日这些嫔妃怎么总是来打扰小姐啊!”锦瑟都有些不满地小声抱怨着。   尹流袖手中针线穿梭,头也不抬,“来便来罢,左右也对我没有什么大碍。”   锦瑟依然嘀咕着,“可她们成天来炫耀皇帝宠幸,又指指点点着这处地方偏僻,屋内连个像样的珍品都没有。婢子都觉得聒噪。”   手中的绣活终于完成,尹流袖长舒一口气,满意地拿起来看着这件成品,随口道:“让她们说罢,我又不在乎。”   锦瑟颇有些无奈,往日小姐是性子软不与人争,如今小姐却是淡漠不欲理会。便也不再多言。   只是不曾想那几位嫔妃见尹流袖未有所行动竟愈发大胆开始克扣她宫中的份例。   锦瑟脸色难看地放下从御膳房拿来的膳食。   “小姐,这也太过分了!”   尹流袖视线转向桌上看到几叠素菜和小碗白饭,神色不变,坐下来拿起竹筷夹起菜开始咀嚼。   “味道不错。”   她淡然自若,锦瑟却还是忍不住心疼,出声讽刺道,“这皇帝莫非连贵人的份例遭到克扣都管不到吗!”   “祸从口出。”淡声制止锦瑟继续说下去,尹流袖便细细咀嚼着,垂眸心中却有些明了。   沈以钰既然派了人监视她,又怎么会不清楚这些?不过是不想出手而已。   他想让她以此明白这个宫中能护住她的是他,而她不需要,也不会气恼。   可她只是觉着,昔日的沈哥哥不仅走远了,在她心中也渐渐得死去。   一连这样过了好几天仍是没有好转,反而膳食中的油水越发地少,连送来的香料等等也开始短缺。   终于有一天,尹眉再过来娇声要和阿姊一同用膳,发现了这种情况,顿时脸上的笑意尽数散去,随后难得一次没有闹着要留下而是起身冷脸离开。   翌日的该有的份例便恢复了,听闻有几名妃嫔冲撞了眉妃娘娘被罚了好几个耳刮子。   尹流袖听见锦瑟说着这些,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低眉颔首不语,但心底仍涌上几分暖意。   再次见到方止宣,远比尹流袖料想中的要早。   她亦很是讶异还能再在宫中见到方止宣。   “这次又迷路了?”尹流袖难得露出笑容打趣道。   她自然知晓是不可能的,上回在御花园是迷路,这次怎么会迷路到她所居之处呢。   方止宣摇摇头,一如既往地认真:“方才与圣上谈论完事情便想顺道来看看袖娘。”   听见他这番说,尹流袖有些疑惑了。   沈以钰会允许方止宣来见她?   但她不便将其中缘由说出,便婉言问道:“皇帝准你在宫中随意走动?”   方止宣微微侧头,像是知晓她的疑惑一般,他解释道:“圣上知道我来此,他道你近日心情不好,又知你我乃是旧友,便让我来探望你。”   只是他说时在尹流袖看不见的耳后微红。他未说,其实是他主动向君王提出。   闻言尹流袖倒是一怔,缓缓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抛去脑海中的各种念头,她嘴角扬起一抹笑,“既是来了我这儿,子砚不妨与我一道同游宫中?这后宫我倒还未仔细瞧过呢。”   方止宣含笑一拂衣袍拱手作揖。   “子砚之幸。”   快要进入初夏的时节,气温暖得刚刚好。   怕着遇见其他的嫔妃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挑着小路走赏幽静之处。   “子砚能说说你家中之事吗?”周围安安静静,许是人在这种氛围中易想到最不敢想的事,尹流袖忽然开了口。   方止宣略一犹豫看了看她身着的红衣,却还是老实回答:“我自幼便父亲身亡,全凭母亲一手抚养带大。家境贫寒,我与母亲生活困难,可母亲仍坚持供我上学堂。”   他娓娓道来,语速平缓,带着些感慨,“幸而如今我终于能有机会反哺母亲。”   尹流袖带着由衷地祝福,大抵也夹杂着对他的些许羡慕。“那老夫人该是来京都颐享天年了吧。”   听见她如此说,方止宣却否认了,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懊恼和无奈。   “并未,母亲道京城过于繁扰她住不惯,更想在老家种田养猪。也让我不必顾及她,只管好好在京城做官为民为国。”顿了顿,后半句方止宣有些支支吾吾,“不过母亲只要求我在一种情况下必须回家。”   听到方老夫人的言辞,尹流袖眉眼间都染上笑意,“老夫人是个妙人,倒不知是让子砚何种情况必须得回家?”   方止宣红着脸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母亲让我有了想娶的女子后带回家。还将祖母传下来的玉镯交给了我...道是要我有了属意的女子便给她。”   尹流袖笑眯了眼,“老夫人真比寻常官宦人家知情通达多了。子砚定不要辜负老夫人的一番苦心呢。”   方止宣虽脸色通红但仍认真地点头。   “终有一日我会将玉镯交予她并带她回家见母亲的。”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到吐血2333喜欢的小天使们收藏一个养肥看嘛 捂脸   ☆、今晚月色真美   他一副认真承诺的模样,让尹流袖觉着分外可爱,打趣道:“也不知会是哪位女子有幸能为子砚之妻。”   方止宣只红着脸笑却不再继续说,尹流袖见此也跳过这个话题不再多问。   在深宫中沿着小道走了许久,两人有些乏了,遂停下来在湖边休憩片刻。   侧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湖边柳树依依,水面清澈碧绿,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好似满湖碎金。这边人烟稀少,连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也不见得有几个,难得有这般安谧之时,尹流袖轻轻笑道:“也唯有与子砚一起时方能什么也不用想有这片刻安宁。”   方止宣没有回话,他知晓尹流袖并不需要他应声。   “从看着父母死去的那日开始,我便时时刻刻会不自觉想着,若是我能敏锐地发现先皇对我们家的铲除之心,若是我不曾与沈以钰有过情,若是……”她坐在堤岸旁,闭着眼微微张开双手,像是在迎接风的拥抱,眼角稍有湿润,“子砚会觉得我是在将很多不必要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吧?”   默了默,方止宣还是点头称是。   尹流袖偏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却分外惹人心疼,只看得人眼中也酸酸的。   “可若不这样,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   她又回过头看向远处,安安静静的,让人忍不住想好好抱住她。   叹了口气,方止宣在她身后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发顶,犹豫几番,却还是如此做了。   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度,尹流袖一怔,听见从头顶传来的温声。   “还记得那日放纸鸢吗?我还想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看看。”   “出宫?”尹流袖忍不住眼神流露出希冀看着他,活似一只小狗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随即又想到沈以钰倏地收起神色摇头:“不行,你不能带我出去。皇帝会怪罪你的。”   方止宣只朝她眨眼,笑容如沐春风,“别担心,自有时机将至。”   那日尹流袖尚不明白方止宣说的时机是什么,不过她倒是发现了沈以钰已经没有再派人监视她,否则那日后他早已会来质问了,这不禁让她感觉自在许多。   直至不日后,尹眉与她道海境边又起了战事,民不聊生,因将士们有些水土不服,战事多败,损失较大,为了鼓舞士气,皇帝决定御驾亲征指挥。群臣中有支持也有反对的,意见不一,但皇帝仍是固执己见。   尹流袖这时才了然,这主意子砚大抵是极力支持的罢。   不自禁露出笑容,让尹眉频频侧目有些疑惑难得阿姊心情愉悦,而尹流袖但笑不语。   等待的日子是缓慢的令人心急的,但方止宣的邀请如约而至。   她按着方止宣的指示换上宫女服拿着菜篮子赶往宫门,在心底暗笑子砚为官后倒不似从前那般迂板了。   有着方丞相的打点,尹流袖很顺利地伪装出了宫。   她站在宫外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卖力吆喝的小摊贩们,在宫中待久了的她霎时间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的茫然及不知所措。   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唤,她转身看去,男子身形颀长,着一身玉色长袍,乌黑的头发整齐地拢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手握纸扇,笑容和煦正看着她。   她心神忽然定了下来,遂走向他。   见她走来,方止宣一收纸扇,温声道:“走吧,他们也该等急了。”   他们?   尹流袖心存疑惑,但并未出声询问,而是跟在他的身后走着。   越过攘攘熙熙的人群,走过逼仄绵长的弯弯小巷,再走出巷中忽然视野开阔,入眼是一片平地,坐落着一栋矮小的房屋,听见有人进来的步伐声,屋中跑出一群孩子,冲向方止宣齐声喊道:“方夫子好!”   尹流袖从这群孩子出来时便惊讶地愣在原地,只听方止宣一个个喊过他们的名字,问了几句功课的事,便对着孩子们说:“今日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哦。”   尹流袖还未想到该如何开口,便听他们各个争先恐后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尹姐姐!”   “对啊!”   “尹姐姐真好看!”   有几个女孩儿走近尹流袖眨巴着眼睛抬头看着她,她们衣裳是麻布所做,并不舒适精美,脸色微蜡黄,倒是有些营养不良。   尹流袖怜惜柔和地摸摸她们的头,眼中带着询问看向方止宣。   “你们先回屋子里去预习一下功课,我等会儿还要抽查的。”方止宣正色道,孩子们点着头又纷纷有序地跑回屋中。   对上尹流袖询问的眼神,方止宣解释道:“这些孩子都是孤儿在街头乞讨,整日躲躲藏藏无处可去,我便提供一个居所能让他们住下,又再任作他们的夫子教习他们读书。”   “子砚心善。”尹流袖眉间带笑,目光柔和舒缓。   被她如此看着,方止宣脸色通红话都说得不大利索了,“只...只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我也与圣上提过此事,只是一时半会还无法解决这种问题,我便自个先照顾着他们了。”   听见屋中开始传来孩子们朗朗读书声,尹流袖抿唇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方止宣闻言神情柔和,朝她拱手。   “自然是有事须拜托袖娘的。”   “袖娘也看见了这群孩子中也有不少女孩儿,当今朝堂女子不能为官,我便想她们能够识字略懂文学足以,她们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这些孩子呀虽年龄小,心思可不少,不愿给我带来太多负担,便想着习得女红能拿去铺子中换得银两。”   方止宣缓缓道来,带着些许无奈又颇有种孩子懂事的自豪。   “我哪里能教她们女红,所以只得拜托袖娘了。”   尹流袖不禁庆幸幸而她在宫中闲来无事便整日做着女红,否则就凭她昔日的女红怎么好意思去教孩子。   展颜一笑,她俏皮地眨眼道:“那么,方夫子该去教书了。”   见她这番模样,方止宣不禁也微微笑道,语调上扬,“也多劳烦尹夫子了。”   “这一线要这样从这里穿过,再绕过来……明白了吗?你们试试。”尹流袖坐在窗外边,手中一针一线地慢慢穿梭,柔声对围在她身边的女孩们说道。   女孩儿们纷纷散开拿起手中的针线开始做起来,时不时相互询问一下,又齐声向尹流袖问道。   尹流袖低眉仔细地绣着线,青丝不经意垂在耳畔边,素手将发丝绕到耳后,阳光洒下映照着她的侧颜。   “夫子,夫子,方夫子……我背完了!”   方止宣回过神来歉意一笑,继续教习,脑海中却深深印下了方才那一幕。   有几个女孩子悄悄地来到尹流袖身边小声地说着:“尹姐姐,你长得好好看呀,好像天上的仙女儿似的。我要是也有尹姐姐这么好看就好了。”   “会有的,你好好吃饭,等你长大了也是漂亮的大姑娘呢。”尹流袖笑弯了眼听着孩子的童语。   另一个小姑娘转了转眼珠,对着尹流袖笑嘻嘻地说道:“尹姐姐,我们夫子经常提起你呢。”   尹流袖有些讶异,微微挑眉。   以为尹流袖认为她们在随口胡诌,女孩儿们连连开口道。   “对啊对啊,秀天说得没错,夫子常常提起尹姐姐的。”   “虽然夫子没有点出过姓名,但是这次尹姐姐一来我们就知道肯定是尹姐姐。”   尹流袖看着这一个个像是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们,暗自好笑,“一群小鬼灵精们,这个针法都学会绣了?”   闻言她们丧气地垂着头,嘟喃着“没有,好难啊!”。   “过来,我再绣给你们看一遍。”女孩们便又雀跃地围绕在她周边。   尹流袖想着方才她们的话语,偏头从窗口向里看去,方止宣一手拿书,一手执戒尺,遇到背书有卡句的学生他神色严厉却只是拿着戒尺不痛不痒地敲打几下,遇到能够流利背诵出来的他也不过于褒扬,只神色柔和表彰几句便让其坐下。她低下头勾起一抹浅笑若有所思。   傍晚方止宣送她回宫,路上有些吞吐地开口道:“今日麻烦袖娘了,孩子们没有胡乱说些什么吧?”   尹流袖心情愉悦地回道:“没有,她们都很乖巧。”   闻言方止宣舒了口气,又衷心言谢:“多亏了袖娘相助。”   尹流袖摇了摇头,“我很开心能帮上忙。”   瞧着尹流袖不再如之前那般落寞,犹豫再三,方止宣说道:“人活着的意义还是有许多的。”   她闻言一怔,心思转念间明白了所有,眼睛有些酸涩,顿住步伐转身朝向他。   夜色有些暗淡,天空中一轮弯月若隐若现地挂在她身后的高空之中,她轻轻地笑了,眉眼弯弯,唇角勾起,眼中的笑意仿若繁星熠熠生辉照亮整个天空。   “谢谢你,子砚。”   很多年后方止宣仍忘不了今日的这一幕。   他藏在心底的少女在这样一个夜晚的月色下对他这样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这么晚才发 我关在小黑屋里出不来尴尬哈哈哈哈   ☆、贵妃有孕   “皇上已经出征了?”华清宫中坐在梳妆台前的叶朦芝缓缓地梳着发丝问着在旁候着的宫女。   “是的。”   叶朦芝低眉顺理着青丝,吩咐道,“将猫儿抱过来吧。”   宫女福身行礼领命便下去了,不一会儿便抱着猫回来了。   猫儿是很通灵性的,看见叶朦芝便“咪咪”地叫着随后绕着尾巴走了几步便要跃到叶朦芝腿上。   叶朦芝放下木梳正准备抱它上来,忽然鼻尖嗅到猫儿从御膳房沾上的鱼腥味,立刻收手抚胸干呕。   “娘娘!”猫儿受到惊吓叫了一声跑开了,这猫儿是贵妃尤其宝贝的小宠物,平时但凡谁有一点疏忽没照顾好猫都被贵妃重罚,但此刻宫女们谁也没去管猫,而是惊呼中还带着欣喜。   缓了好一会儿,叶朦芝才长舒一口气,眼神冷厉看向立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宫女们,“喊什么喊,去太医院中叫人过来。还有快些去寻我的猫。做好了每人下去领赏。”   宫人们听从她的指示退下去做,脸上却还是止不住流露出喜意。   屋内的叶朦芝手轻轻摸上小腹,面容逐渐柔和许多。   宫中传出重磅消息让妃嫔们纷纷慌了神,身居高位且荣宠不断的叶贵妃有了身孕。   不少人暗自心焦,圣上会不会因此将贵妃一举封后?   在府中得知消息的叶尚书只觉得胸口中那团未被新帝封相的浊气吐了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地爽朗大笑,不断夸赞夫人教女有方,叶夫人柔情似水地推脱着道到底是老爷的子嗣,自是福厚,心底也是顿觉舒畅。   但是此刻华清宫中的氛围却十分凝重。   张太医为叶朦芝把着脉,神情却越发地沉重。   旁边瞧着的大宫女秋水忍不住出声:“张太医您倒是说个话呀,娘娘的情况怎么样?”   张太医皱着眉收回手捋着胡子,叹气道:“贵妃娘娘确实是喜脉。”   闻言叶朦芝提起的心稍微落下,却听到太医又接着道:“只是这喜脉极为虚弱不稳,怕是难以留下啊。”   叶朦芝咬着唇问道:“这是何故?”却见张太医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周边伺候的人都退下,“张太医不妨请说。”   本来知晓这种事太医们是不会点破惹事上身的,但张太医是叶尚书安排在宫中的人手,也便一五一十地讲明了。   “娘娘的身子极为虚弱,应是周身有些东西在损害着娘娘的身体,所以娘娘本不会怀孕的,只是娘娘福重,这孩子又命好,才会降临到娘娘的肚子中。”   叶朦芝细细品思话中语意,脸色一白,声音带着轻微颤抖,“可若本宫硬是要留下这个孩子呢?”   张太医思索片刻,道:“臣也无法确保,但娘娘若能按时服药,时刻保持心情愉悦,切忌情绪大幅度波动,或许仍能平安生下孩子。”   看着叶朦芝认真地记下,又继续嘱咐:“前三个月本就是寻常孕妇的危险期,更不必论娘娘这种特殊情况了。”   许是觉得太过冒险,张太医还是出声劝道:“微臣还是劝娘娘配合用药将这一胎流掉,养好身子再要孩子。婴儿在腹中所吸收母体的营养很大,这对娘娘身子极为不利,哪怕孩子诞下娘娘也会留下病根,只怕会更严重……”   叶朦芝扬手打断太医的劝告,唤来秋水让她带着张太医下去领赏。   她想着张太医所言,死死地记着那“有些东西损害身体以致不孕”,这华清宫中的人不是她自己的人便是父亲安插的人,绝无可能害她,而能悄无声息做到这样的人。   只有沈以钰。   她神色慌乱无措,急急忙忙地去拿起放在桌上的玉笛贴放在脸上,才放缓神色,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她知道的,虽然他爱着尹流袖,但是对她也是有意的,否则当年也不会赠她这样一枚碧绿通透的精致玉笛。   这些年她看沈以钰对尹流袖呵护有加,心中酸涩,但每每看见这枚玉笛只觉得心中涌上暖意,让她得以聊以慰藉。   她垂眸思索,恐是手下有人背叛被别宫的人收买了,是工部尚书之女王美人,还是莫太傅之女莫婕妤……?   尹流袖对近日宫中的动静毫无所知,沈以钰不在宫中的日子,她隔三差五地便同方止宣出宫去教孩子们女红,这段时光是她自变故以来过的最开心轻松的时候。   他们在闲暇时间带着孩子一起放纸鸢,一起去溪流旁插鱼,好动的男孩子教他们的方夫子如何做鱼叉去插鱼,然后看着夫子被插进水中的鱼叉溅起的水泼了满身无可奈何,而尹姐姐只捂着嘴在旁边不停地笑。   千辛万苦插到一条鱼,他们兴高采烈地去厨房烹饪,却差点烧了厨房,端出来一碟黑乎乎的鱼块。孩子们都在笑,灰头灰脸的两人不禁也相视一笑,有些东西在笑容中便渐渐藏进土中慢慢发着芽。   这一切对于尹流袖来说,便像是一场梦,直到沈以钰回宫了,梦便醒了。   “你最近常和方止宣出宫?”沈以钰的声音像是含着冰渣子般寒厉,刺得人生疼。   尹流袖默然不语,她最初便知道沈以钰不可能不会发现,但她还是贪恋那短暂的温暖。   不需要她回答,沈以钰自然心中知晓答案,冷笑出声,拂袖离去。   她不怕沈以钰会对她做什么,只是怕子砚去承受她贪心的后果。   一回到这宫中,整个世界便都失去了颜色,她也消散了所有的热情。   等了几日,她终是按捺不住,头一次带着锦瑟前往尹眉的宫中。   在宫中正无所事事的尹眉听见阿姊竟然主动过来了,喜上眉梢,欢欢喜喜地小跑到门口喊道:“阿姊。”   “阿姊今日怎么来了?”尹眉言笑晏晏,像是一只摇尾的小狐狸。   尹流袖抿抿唇,不知该如何说,尹眉见状垂下眸,眼神晦暗,又扬起笑容娇声道:“正好小眉也觉着无趣得很,想和阿姊说说话。”   她可以说是来探望尹眉的,可她并不愿这样去欺骗尹眉。   尹流袖叹口气,“我想知道近日有发生什么事吗?”   见尹流袖说清楚来意,尹眉攥紧了锦帕。,面上神色不变,仍是笑意盈盈地拉过尹流袖亲昵地说着近日的事。   当听见叶朦芝怀孕时,尹眉特意注意着尹流袖的脸色,见她并无异样,而当她说到皇帝不知为何在因一件小事大发雷霆将方丞相罚俸一年,禁闭三个月,却见尹流袖面色逐渐苍白,她从心底升上一种异样,有了某种猜测。   尹眉又细细索索地说了些其他的,尹流袖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   “也没有些别的了,近日就是这么些事。”尹眉收了话,有些口干,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又俏皮道:“但是阿姊若是想听宫中的一些小八卦小眉也是知道的。”   尹流袖定下心神,看向她眉目温声道,“这些已经足够了,娘娘说了这么多也该乏了,我便不再多叨扰了 。”   “碧泉,送阿姊回宫。”难得尹眉也没有多加挽留,而是唤来她的大宫女送尹流袖回去。   “不必了,我有锦瑟陪着,不再多劳烦娘娘了。多谢娘娘关心。”   尹眉看着锦瑟紧紧地跟在尹流袖身边,咬紧唇冷冷地看她,半晌到底还是没再出声。   碧泉立在原地一时不知是送还是不送,但见尹流袖已经带着锦瑟离去了,看到尹眉坐在位上不语,立刻小步退下。   尹眉拿着茶杯的手慢慢握紧,茶杯中的水动荡中溅出几滴,茶水倒映着女子脸上的戾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栗里原原原的地雷 好开心! 也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么么哒!   ☆、玉碎瓦全   偌大的宫殿中女子梳好发髻端庄坐在座位上,一派气质荣华。   她面色略显苍白却舒缓无恙,纤长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   “娘娘,皇上来了。”秋水从门口迈入盈盈行礼道。   “知道了,让其他人都退下吧。”叶朦芝颔首,低下头轻柔摩挲着玉笛。   “是。”   片刻,殿中便只剩她一人,沈以钰大步迈进,带着生人勿进的冷意。   “太医院处来报你有了身孕可是真的?”   叶朦芝抬头瞧见他面色并无半分喜色,心中凉了半截已然明白许多。   “嗯,太医已经确诊过了。”   沈以钰紧抿薄唇,面无表情,心中懊恼不已。   叶朦芝忽然再开了口:“皇上是否很奇怪臣妾怎么会怀孕?”   沈以钰一怔,嘴角强自扯开一个笑,“自然不会。”   叶朦芝却是执拗得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小孩硬要问出一个结果,“皇上是不是在想明明每日的熏香中有放置麝香为何臣妾还是怀了孕?”   沈以钰愕然盯向她,她脸上已然淌着泪水,却还是挺直着腰坐姿端庄规矩,“该是臣妾运气好,前月猫儿来了后不喜熏香的味道,臣妾便让秋水换下了香炉,而这孩子也福大,竟抓着这个机会降临到臣妾的肚子中。”   见她其实已经知晓了一切,沈以钰倒也不再欺瞒于她,她本就是叶尚书的嫡女,如今叶尚书一派的爪牙渐渐伸延快覆及大部分朝堂官员,权力渐大,这也是为何他尤为不喜方止宣却仍未撤职他之因。他便是需要有一个人能牵制叶尚书,而方止宣为人交好正代表统领着朝堂中的寒门子弟一派。   在这种局势下,他怎么可能让叶朦芝诞下麟儿?更何况他只希望他的嫡长子是袖儿所出,这是他对袖儿最大的保护。   一瞬间想过了许多,他开口道,话语却让叶朦芝彻底寒了心。   “太医说了,你身子虚弱,孩子不能留。”   借口!都是借口!直到此刻他还要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还糊弄她。   她心中悲凉不已,手心攥紧玉笛,感觉到手中传来的冰凉,镇定心神,打起精神轻启朱唇,声音仔细听却带着颤意,“皇上可还记得这枚玉笛吗?”   沈以钰有些不明所以,没有回话。见状叶朦芝脸色煞白,却还是强撑着笑道:“当日我及笄之日,仍为丞相的皇上派人悄悄赠笛附言‘玉笛赠佳人’。为此臣妾在家偷偷练了好久的笛子只为了不埋没这枚笛子。”   沈以钰良久不能言语,半晌才开口。   “不管你信或不信,朕未曾做过。”   原来是这样,她对他的执念才越来越深,才会有上元节宴会那件事的引发,他最终与袖儿开始有了隔阂。   这一切便像是安排好了似的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牵引着事情的发展。   他知道,是先帝。   沈以钰一时颓然,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哪怕那人已经死了却依然算到了一切给他留下了如此多棘手的事情。   闻言叶朦芝瞳孔一缩,猛然站起身来死死盯着沈以钰,但见他平静自若,知他确实没有欺骗她,便是证实了她这些年的努力和执着就是个笑话!   她尖叫一声咬紧下唇,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攥着玉笛,却忽然将手中的玉笛狠狠地摔在地上,霎时间失去意识倒在地上无所知觉,从她的下裙处蔓延开血迹。   满室恢复寂静无声,地上一片狼藉,沈以钰看着地上没有声息的人和一地的碎渣,只觉得刺目得很。   仿若又回到了那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尹流袖决然地将红绳铃铛摔下踩裂。   闭了闭眼,沈以钰转身迈步离去。   “来人啊,叶贵妃情绪失控昏阙在地,立刻去请太医过来。”   他不顾身后宫人们慌乱的步伐和探究异样的眼神,径直离开。   日子日复一日地这样过去,熬过了春夏秋冬,仍有下一个春夏秋冬。   对于尹流袖来说,这样的日子过得没有丝毫波澜,但令人感到诧异和世事无常的是,她与叶朦芝常聚在一起品茗聊天,经常尹眉也会缠着要和她一起来。   仿佛她们之间不存在以往的敌意,倒像是两位相知不相熟的故友,能静心坐下随意聊一聊,看看景色,言语间是感慨、是叹息,偶尔说到一块儿去了,两人会心照不宣一笑,尹眉则不出声地坐在尹流袖身旁吃着糕点。   这种情况的转变是从去年叶朦芝小产后开始的,叶朦芝一下看透了许多,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夜晚也不再等候君王为其留灯至深夜,整个宫中的人都早早地熄灯入睡。   而当今君王在后宫中宠幸人也极少了,以往便是都去贵妃宫中,如今却是几乎谁那儿都不去了。   “宫中的日子真是难熬的很啊。”叶朦芝坐在亭中,百般无聊叹道,“当初自己也不知是为何,竟对这后宫向往不已。”   尹流袖细细抿口茶道:“世上有多少女子不想进这后宫享荣华?只是看不透理不清‘一入后宫深似海’罢了,待到幡然醒悟时已是晚了。其实寻常百姓人家的生活自有其美好。”   叶朦芝美眸一瞟,“虽是无趣,但总归衣食住行仍是舒坦的,百姓家要自个丰衣足食,我们这些自小娇养的女儿家如何做得。怎么,你想出宫过寻常百姓生活?”   纤手放下茶杯,青瓷在石桌上碰出一道清脆的“啪”声,尹流袖不禁想到那些孩子和方止宣,已是近一年未见了,也不知孩子们的绣工活做得如何了,见叶朦芝看来,她轻轻笑道:“人各有志罢了。”   “也是。”叶朦芝失笑,只觉自己一时钻了牛角尖。她端起茶杯,余光看到尹流袖又开始了绣活,润润喉咙有些疑惑开口道:“你成天都绣些什么呢,又不赠人。”   尹流袖正好收完一针,抬头语气温和:“左右也乏味,不如找些事做,省的总是感觉无所事事。”可听到赠人却不经意间细微地捏紧了手上绣的式样。   叶朦芝颔首不再多提。忽是想到什么,提醒道:“秋水说听伺候皇帝的公公们道皇帝近些时日来颇阴晴不定,你可小心点。”   闻言尹流袖若有所思,几分笑意流露言语间:“流袖多谢娘娘提醒。”   宫女正好端上一碟新式糕点放下,叶朦芝捏起一小块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闻言嗤笑道:“本宫只是不想连在宫中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了。”   尹流袖只笑也不回她,一旁的尹眉不满地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放下绣活也拿了一块糕点塞到尹眉嘴中,尹眉顿时笑弯了眼。   春天的阳光倾泻进亭中,洒下一片碎金,花香弥漫在空气中,树上的喜鹊时不时啼叫一声,如画般安谧宁和。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着写着就感觉要完结了是为什么呢【对手指】   ☆、锦瑟无端五十弦   尽管已经暗生警惕,但是很多事并不是有所准备就能防住的。   夜晚,当一身酒气的沈以钰来到尹流袖屋中时,尹流袖并不感到讶异,只是暗暗提起了防备。   察觉到尹流袖对他的警惕,沈以钰只觉心寒,霎时冷下了脸色。   “夜已深,不知皇上有何事来此?”尹流袖小动作地退后几步,垂手行礼问道。   “你一定要对我如此疏远吗?”沈以钰抿出一个苦笑,他如今在她眼中,当是连个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尚且能得她一个笑颜,而她对他每日都冷眼相对。   “君民有别,礼数须全。”尹流袖淡声回道。   沈以钰走近她,却见她下意识后退,站定步伐,深深看向她,“袖儿,我已经给了你一年的时间了。你仍是不愿与我为妻?”   尹流袖纹丝不动,只低着头沉声回:“尹氏福薄,不值得皇帝如此做。宫中佳丽众多,皇上总会有心仪之人。”   “但朕只想要你。”被她次次推脱拒绝,沈以钰神色陡然凛冽,不由狠声道:“朕至多再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后不论你是否同意,朕都将娶你为妻。”   闻言尹流袖瞳孔一缩猛然抬头望去,却只看见沈以钰离去的背影。   全身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尹流袖一下瘫坐在地,一时失神。   该要怎么做?   锦瑟在外头见沈以钰出来,急忙行完礼进屋,见小姐坐在地上,将她扶到床上为她掖好被子,见她半晌没有回神,锦瑟轻声唤道,“小姐...小姐...夜深了,睡吧。”   尹流袖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闭上了眼。   锦瑟手脚利索地将窗户关上,吹灭烛火,退出房间,轻轻叹气。   如今小姐无依无靠,还须顾及到她和尹眉两人,面对皇帝的施压威胁,能怎么办呢。   她想,小姐若是能没有顾忌地逃出去便好了。   一年的时间有多久呢?   尹流袖怀着恐慌的心情整日惴惴不安,食不好睡不安,很快本就身形纤细更是消瘦得不像样。   “是不是皇帝对你说了些什么?”叶朦芝蹙眉看着她一副消瘦憔悴的模样。   尹流袖抿唇不语。   尹眉紧紧地抱着她小声哭着,垂下的眼眸中尽是懊悔。   叶朦芝叹口气,“你如今无依无靠,还有着诸多顾虑,他想威胁你轻而易举。”   轻轻颤了颤身子,尹流袖定下心神,哑声道:“我还能如何做?”   “服从或是反抗。”   这是谁都了然的两个选择,可哪一个她都无法选。   她素手一扬,唤来锦瑟送客,“你们都先回去好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两人也不多留,说到底,她们也毫无办法。   屋内静悄悄的,她环膝坐在床角处,双目失神。   便是这样算了吧,对谁都好。   她将心底的不甘和倔强按压下去,想到。   翌日尹流袖依然来到亭中如往常一样品茶绣样,神情毫无异样。只是在尹流袖走后,叶朦芝对尹眉道她虽看似没有什么改变,而心中的希望却已经枯涸了。   又是一年选秀日,从那日再次被尹流袖冷眼拒绝后,沈以钰在后宫中开始四处留情,也许是心底还期盼着尹流袖会因此吃味,宫中新晋升的秀女比去年多得多。   后宫中热闹许多。   尽管如此,尹流袖三人常聚的亭苑中仍是无人敢来叨扰。   有消息在新晋妃嫔们之间快速传阅,譬如皇帝虽然宠幸后妃,但心底其实还是一直是那位尹氏。后位一直空悬便是一直为那姑娘留着的。   自然也有人嗤之以鼻,圣上连那姑娘的住处都很少去,怎么会是喜爱。   若真是喜爱,依照圣上的性子,那尹氏恐早已被宠上天了。   虽然是如此想着,但因着有眉妃和贵妃娘娘在倒无几人去敢去引火上身。   直到有一日,尹流袖带着锦瑟在湖边散心,迎面走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妃嫔们,她眉头一皱,遂欲绕路而走,却被她们挡住去路。   “不知各位有何事要拦尹氏去路?”   为首的一身淡粉色华衣裹身的女子娇笑掩唇:“只不过是想和尹姐姐相交已久,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好不容易偶遇姐姐,自当是过来给姐姐请个安。”   偶遇?瞧着方才她们来的方向,倒像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刻意寻过来的。   尹流袖也不点破,福身沉声道:“各位都是有位分在身的小主,尹氏不过一介可怜人,何曾担得起小主们的安。”   见尹流袖如此低下姿态,她们仿佛觉得有些无趣,便让开路朝她身旁走去,尹流袖暗松一口气给锦瑟使了个眼神让她跟上赶紧离开。   却在这时不知是谁忽然推了尹流袖一下,锦瑟眼疾手快立刻扶了她一下自己却被这股力推得脚下往后一退踩空落入湖中。   霎时间众人都愣在了原地,尹流袖脸色煞白,惊声叫道:“救人啊!救人啊!”她将目光投向这些妃嫔,却见她们各个开始退后,口中说道:“我们也不会水啊。”随即那粉色女子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我们立刻去寻人来救。”   便是顷刻间,她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尹流袖一片茫然环顾四周,明明是常有宫女太监经过的湖畔边今日却一个人都不见踪影,她发了疯似的向前跑去寻人。   都是早已经安排好的圈套只等她入套,若不是锦瑟,此刻掉进去的是她。   可为什么不是她?   风“呜呜”的吹着,她一下被裙角绊倒在地,用手撑起身,猛烈撩起长裙的下端“刺啦”一声撕裂,她一抹脸上泪水咽声继续向前跑着。   但她没有发现,其实落入了水中的人儿并没有扑腾着挣扎。   锦瑟自将落水的那一刹那便明白了这个圈套,她只庆幸幸而落水的是她而不是小姐。   她在水中感受到窒息,却也不挣扎。这个环环相扣的圈套自然不会让周围有人来破坏,更何况,她露出一抹笑容,她死后小姐也少了一个负担。   只是担心小姐照顾不好自己,但是眉妃娘娘和贵妃应当会派人去照顾小姐的。   可能小姐到现在也不知道,锦瑟之所以会被尹夫人选上,便是因为锦瑟早已了解小姐的所有喜恶呀。   恍惚间,她看到当年孤苦伶仃的她抱着一丝希望来丞相府时,幼时的小姐对选下人的管家,指着她细声细气道:“这个小姐姐好像好久没有吃饱饭了,管家伯伯我能不能把她留在府中呀?”   等到尹流袖跑了很久才找到一名小太监来到湖畔去救人时,最后拖上来的已然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不顾小太监看向她异样的眼神,俯身趴在已经有些浮肿的尸体旁放声大哭,仿佛要将她在心中积累的所有绝望不安哭出来。   她哭她的无能,哭她的任性,哭她一片漆黑看不见的前路。   湖边的杨柳随风飘荡着枝条,远处树后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树旁走出。   “阿姊!”一道惊呼响起,尹眉慌慌张张地向她跑来,“阿姊,你怎么了?方才秋水向我道听闻有人看见阿姊在到处问人,我便匆忙赶过来了,这是?”她扶着尹流袖忽然发现在尹流袖身后的尸体,惊叫一声。   尹流袖紧紧地抱住她,泣不成声,“小眉,我如今真的只有你了。”   尹眉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垂下眼眸,略带哽咽道:“小眉会一直在的,阿姊别哭了……”   却在她看不见的身后,尹眉垂下的眸子亮的惊人,嘴角划起一道弧度。   “查!给朕彻查!”沈以钰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桌上放在边缘处的奏折被震落在地。   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试图去害尹流袖,这次幸好是她身边的丫头救了她,倘若没有那个丫鬟……   沈以钰眼眸一暗,暗自握紧了拳。   他便不该上回因顾及到袖儿的不喜而将暗处护着她的人撤下,此番之后他定然会多加派人在她身边,不再有丝毫疏漏。   而这次参与到事情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又见   天空中一阵乌云飘过,雨水滴落下来,滴滴答答。随秋风打在窗外树枝头,打在女子的脸上。   雨滴滴在睫毛上,尹流袖颤了颤眼睫,站了良久也不会再有人撑着伞过来轻声唤道“下雨了小姐,天冷,回屋去吧。”而只是一旁新派来的宫女诚惶诚恐地屈膝:“娘娘还是回屋吧,若是病了皇上一定会怪罪下来的。”   她听着宫女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讽笑,沈以钰倒是会教,也不知她哪来的“福气”担得起她一句娘娘,叫她怎么要这宫女改也不肯,便不再理会了。   只是尹流袖心里膈应极了。她轻瞥一眼宫女,冷冷淡淡的。宫女立刻缩着脖子埋首不敢动弹,只觉着这未来皇后娘娘眼神真冷,只是看了一眼便叫她心中不禁颤栗。   雨越下越大,尹流袖仍立在原地如同入定般纹丝不动。忽然感到雨没了,她抬头,看到沈以钰撑着伞站在她身旁,面色微有愠色。他转首看向一旁屈膝低头的宫女,声音如同冬日里的冰渣子,冻得人生疼,“你便是这样照顾娘娘的?”   宫女不敢回声,扑通一声跪趴下来,身子颤抖得更为厉害。   正待说些什么,沈以钰回头便见尹流袖已经转身离开他的伞下回屋去了。   “不必指责她了,我不会再淋雨了,你走吧。”   她毫无情绪地声音传来,逐客之意明显。浇灭他所有的热情,他本想告诉他那些害了她身边婢女的人他都严惩了,如今看来却已然没有必要了。   纵然已经习惯尹流袖的冷淡,他心中仍是被激起怒意。   一眼扫过地上的宫女,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拖下去打二十板,再送去浣衣局。”   宫女惨白着脸色,身子也不抖了直接瘫软下去,如同死尸般被人拖下去。   他看向紧闭着的门,等了良久却也没见尹流袖推门出来求情,他沉下眼眸,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尹流袖靠着门咬着唇,她不能再有其他任何软肋了,所以她必须要习惯这些。   她不愿意再待在这个吃人又死寂的宫中了,她想带着小眉走。   尹流袖瞳孔涣散,风从窗外吹进,夹着雨,她抱着臂缩了缩身子,忽然眼神一凝,陡然明亮起来。   窗外远处一个白色身影在雨幕中撑伞走近,白袍着身,腰间系着天青色腰带,这次发丝没有玉冠束起,散落下来,平添几分文人的风流之色。   她打开门,指尖轻搭在门上,眼眸潋滟,“子砚。”   方止宣走近她,替她挡住门口使劲儿往里吹的风雨,笑容温和。   他站在门口犹豫几番,觉着不便进女儿家的屋中,尹流袖见状不愿他一直站在门口吹风,将他的伞收起来放在门口,伸手拉他进来。   他看着女子纤柔的手拉着他的衣袍,露出一截皓腕白得醒目,葱白的手指纤长,不禁红了耳朵。   尹流袖转身关上门,回首眉目间却无方才的喜意,尽是忧色。   “子砚此番何故过来?怕惹恼了沈以钰害得又是你。”   “有想见的人,便来了。”方止宣耳朵通红,不知是冻得还是羞得,让人看得觉着可爱。他看着尹流袖,攒了有一年想说的话,到嘴边却是道:“不必担心我,皇上暂时不能动我。只是担心袖娘过得不好。”   闻言尹流袖放下了心,神色也便淡了下来,“尚可。”   方止宣在心中叹气,他那年好不容易让袖娘的心病有了些好转的起色,如今却又因帝王的威迫及她身边亲近之人之事予之加重。   如今她在宫中已然没有一个知心人,方止宣止不住地心疼。   他想起他初见少女时的情景,她心思细腻,温柔大方中带着俏意。而如今女子遇事却平静冷淡得如同一滩死水,荡不起丝毫涟漪。   这一年他心中数次升起与帝王抗争的荒谬念头,每回压下却念得更深。   直至近段时间君王在朝中旁敲侧击,隐晦提起立后之事属意尹氏遗孤嫡女,他忽然脑海中闪过女子那日在湖边偏头露出的脆弱笑容。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当机立断,他便即刻来到了宫中。   他对袖娘说了谎,皇帝怎么可能不能动他,只不过是为了她安心罢了。   尽管冒着巨大的风险,可他仍是忍不住来了。直到他看到女子的那一刻,他的心才定了下来。   他想碰碰她的发丝,却忍住了,怕有人在暗中看着给袖娘带来麻烦,沉吟片刻,他道:“袖娘可知皇帝近来已经提到立后之事?”   尹流袖瞳孔一紧,眸色悲哀,他果然还是着手在逐步准备了。   方止宣见她下意识精神紧绷,心中一疼,问道:“袖娘是否不愿?”尽管清楚她的想法,他还是又问道。   尹流袖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有些空洞,“不愿又如何。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我会想办法。”尹流袖闻言一怔,回过神来,方止宣极为认真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一定极尽所能地去阻止,袖娘可能信我一回?”   尹流袖看着他的眼睛,不像是沈以钰狭长的眼眸幽暗深邃,他的眼睛更像是竹林中一泓泉水,清澈干净又宁静,倒映出天空的蓝、云朵的白。倒映出她像是入了迷一样眉眼弯弯露出笑道。   “我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久等了小天使们   ☆、走吧   本是应跟在沈以钰周边的陆默被派来保护尹流袖,他俯身趴在屋顶上,将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直至方止宣离去,陆默跃至远处,唤来白鸽回以白纸。   他看着白鸽飞去不见,忽然眉间紧蹙,手掌抚胸神情疼痛难忍,良久才缓解下来。不能再错失良机了,只差一步他便能得到剩下的解药了。   每天的日子波澜不惊,随着时间的推进,谁也不知暗地是在孕造着怎样一番风云翻涌。   尹流袖在等,沈以钰在等,方止宣在等,尹眉在等。谁都各怀心思地在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沈以钰力排众议,大张旗鼓地准备着封后大典要封尹流袖为后。   越是临近他越精神紧绷,唯恐有所偏差。他派人将尹流袖紧紧看守起来,派人去“劝言”方丞相应多为他在老家的母亲着想。   方止宣连夜赶回家,得知有人来到家中威胁一番,母亲受惊卧病在床。他进退两难,却是听母亲洞悉世事般对他道:“娘虽是个粗鄙农妇,却知凡事但求个问心无愧。娘活了半辈子了,抚你长大看你成才,便已是无憾无愧了。”   他陡然亮了眼眸。将母亲安置在同乡的朋友家中,便又回到了京城。   随着日子的推进,尹流袖冷冷地看着周围人脸上洋溢的喜意,仿佛前方的光亮一寸一寸地消失,心底逐渐沉入黑暗。   方止宣和尹流袖再见了一面。   他风尘仆仆地赶来,笑容依然和煦却和往日有些不同,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道光,他朝她伸出了手。   “袖娘,我带你走可好?”   “阿姊,这嫁衣真好看。”尹眉摸着沈以钰让人送来的京中最有名的绣娘绣制了足足一年的凤冠霞帔,抬头便见尹流袖直直地看着她,一时眼神闪烁低头继续看着衣服。   尹流袖眼底沉淀情绪,“你想过离宫吗?”   尹眉愕然,霎时抬头看向她,“阿姊要离开?”   见此尹流袖心中一沉,眼中情绪不露,“说说罢了。”   尹眉略带探究地瞧着尹流袖,见她似是不以为意随口道,放下心来,扬起笑容:“阿姊别说笑了。”   “宫中虽然有皇帝,但是阿姊不日将为后,届时阿姊便是在宫中无人敢欺。这宫中什么都能有,也不必像贫苦人家般愁于生计。在宫中小眉也会一直陪着阿姊呀。阿姊就不要走了嘛。”   尹流袖看着尹眉如同往日般对着她撒痴,头一次从心底感受到一丝寒意。   她轻微按住有些颤意的手,偏头看向窗外的天空,没有再说话。   尹眉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笑意不减。   当日宫中人来人往,行事匆匆,都在忙着典礼的事情。   尹流袖任人摆弄着戴好凤冠穿上冠服,乘上凤辇。   凤辇平稳抬动着,方向却不是去今日封后礼之地奉天殿。   “皇后不见了?!废物!派人快去寻!”沈以钰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   皇后不见了这个重磅消息让宫中许多人慌了手脚,宫中提高警戒,尹眉听闻消息,想起那日尹流袖似是随意问出的话,顿时慌了神,略一思索,她撇下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避开人群走向通往宫外的御膳房宫女外出采买的侧门。   她能这么快想到,皇帝也一定能想到,所以她须先行一步快些赶到拦下尹流袖。   等到了门口看到一道穿着宫女服的熟悉身影,尹眉立刻喝声道:“皇后娘娘!”   尹流袖循声看到尹眉,露出惊愕不可置信的表情,门外马车上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尹流袖立刻抓住那手借力上了马车。   而尹眉说时迟那时快,挺身站在马车前方。   尹流袖颤抖着声音,“你一定要阻拦我吗?”她不懂尹眉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她想过带尹眉一起走,可那日后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管是什么,尹眉留在宫中当是更顺心意罢。   但她不能,她在这宫中在这些人中感到窒息。   “阿姊,你不能走。”尹眉脸上笑意盈盈,语气轻快,看着面前的马儿打着响鼻踏着蹄子随时准备踏过,脚步却丝毫不挪。“阿姊,宫中哪里不好吗?”   方止宣看着尹流袖,她紧紧咬着下唇不出声,他轻轻拉了下尹流袖的衣袖,提醒她时间不能再等了,皇帝随时可能会过来。尹流袖正打算开口,却听尹眉轻声叹气,语气低落下来,带着惆怅。   “小眉知道阿姊不愿待在宫中了,也不想让阿姊为难。阿姊若铁了心要走的话,能否在最后抱一下小眉?”   尹眉知道,尹流袖会做的。   阿姊最为心软了。   她背着手,手中紧紧攥着簪子,仰头扬着笑容看着尹流袖下来一步步朝她走近。   她紧紧地盯着尹流袖,手心浸汗,一刻也不敢放松。   近了,近了。尹眉抓紧了簪子,正欲出手,忽然看见尹流袖身后一瞬闪过的银光,她猛然上前撞开尹流袖。   “扑哧。”是什么没入皮肉的声音。   “咚”尹眉倒在地上,随之手中的簪子也掉落在地。   尹流袖怔在了原地,随即立刻慌忙地抱着尹眉,泪滴打在她的胸前和血液融在一起。   “阿姊,对不起。”尹眉垂下了眼眸,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声音细若蚊蝇,嘴角溢出血。   尹流袖知道她在道歉什么,当她看到那根簪子时她便顿时明白了。   只是她如何能再怪。   她咬唇拼命摇着头。她看到尹眉胸前的镖浸着血泛紫,霎时脸色惨白,镖上有剧毒。   尹眉显然比她更明白自己身上的情况,她轻声咳嗽,咳出一滩血,她不再看尹流袖,缩在她怀中仰头看着天空。   “阿姊,我好久没听到……你喊我小眉了。”   尹流袖已然是泣不成声,“小眉。”   她想起某一天也如同此刻一般,满目血色。   耳边仿若响起一声叹息,她听到怀中的少女传来越发小声的声音。“走吧。”   已经够了,没有了尹眉的皇宫,阿姊当然可以走了。   她轻轻闭上眸,眼中却是盛满了愉悦。   这下,阿姊这辈子都没办法忘了小眉了。   天涯海角,也不会忘。   ☆、逃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迟来的道歉 抱抱等了很久的小天使们,今晚上真是意外之喜不用上晚自习,赶紧回来补更新【乖巧.jpg】 明天下午没课 也还会有更新的! 离完结只有一步之遥了【捂脸】这篇故事确实不是很长,抱住我的小天使们!可喜欢你们了!   感受到怀中的人失去了生息,尹流袖僵硬了身子。   不远处方才下来的方止宣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安慰,无措间忽然看见了远方大步流星赶来的一群人,神色一凛:“袖娘,皇帝来了。”   他原以为尹流袖还会停留在原地不愿走,却没想到尹流袖一抹眼泪倒比他还动作利索地上了车。   她不能也没有资格能再犹豫了。   沈以钰看了眼被小心放在地上了无生息的尹眉和她胸前的毒镖,心中明了,他顺着走去,看到灌木间已经服毒自尽的陆默,一时庆幸又有些后怕,抬头又看向马车疾奔远去的方向。   “追,给朕把皇后带回来。”他忽地嘴角勾起一道弧度,“性命无忧即可。”   全城皇后被贼人掳走的信息传的沸沸扬扬。城门守卫森严,进进出出的人们脸上带着惊慌不定的疑惑和小心翼翼。   城门外,经过排查的一辆泔水车径直开向郊外,戴着斗笠的老人家停下推车,“没有人了,你们出来吧。”   桶中尹流袖和方止宣爬出,方止宣忙不迭对老人拱手道谢。   老人家连连摆手:“方夫子是个好人,我也希望能尽一份微薄之力帮到方夫子。”   尹流袖与方止宣相视一笑。   告别了老人家,他们打算从郊外的树林出发,朝西北方走,离京城越远越好。   两人无言赶着路,四周一旦安静下来便会让人不自觉想到不愿意想的,尹流袖不敢去想尹眉,害怕会失去再走下去的力气。   她看向前方的路忽然开了口:“你后悔吗?”寒窗苦读十几年,终是能名垂青史,却放弃丞相的大好前途,和她隐姓埋名甚至可能要躲藏一生,这全看沈以钰到底会有多执着。   像是知道她未曾说出口的后半部分,方止宣看向她的侧颜轻笑:“只有看清了官场,才会想脱离。况且,子砚心甘情愿,无愧于心。”   说完他忽然停下脚步,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像是仔细在听些什么。忽然眉头一皱,拉过尹流袖立刻趴在树后的灌木丛中。   便听到树林外的大道上有人交谈,像是在确认他们的去向。   尹流袖偏头看向身旁方止宣,在他身上已经逐渐褪去当初的呆气,如今在她身边的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我们得快点走了,否则……”待那些人离去的脚步渐远,方止宣回头低声道,正好对上尹流袖看着他的眼眸,倏地那股子镇静从容霎时消散,视线飘忽,耳根微红,讷讷说道:“怎……怎么了?”   尹流袖莞尔一笑,小心起身向树林深处走去。   “呆子,走了。”   “你们如果有看到这两个人的,立刻到官府报案。”处于边远地区的一个小城中,身着捕快衣物打扮的两人将两张画纸贴在人来人往的拐角墙壁处,对着围绕在其旁的人们指着画像道。   不远处用布巾遮住脸的两人隐蔽在人群中相互对视一眼,随即立刻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退出,一前一后在深幽的巷子中会合。   尹流袖扯下布巾轻叹口气,他们已经从京城逃了有近三个月了,如今到了这边城处,还未有丝毫喘气时间,便又有官兵在四处搜寻了。   “如今客栈也不能再住了,必会被人发现端倪。”方止宣揉着眉心,面色苦恼。   尹流袖扒着墙,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想到什么,回眸对他戏谑一笑,“我倒觉得有个地方能住。”   方止宣愣住,他很少看到袖娘这种带着戏谑捉弄的笑,一时没回过神来。   待他再晃神时,他已经被尹流袖拉至了一家店门前。抬头一看,脸色倏地通红,愕然回首看着尹流袖笑盈盈的面容说不出话来。   门口的几个穿着较为暴露的女子瞧见了方止宣,媚笑着迎上前来要攀上他的手,方止宣急忙躲开她们,手足无措略带委屈地看向尹流袖。   尹流袖见状掩唇一笑,正经神色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这些女子,要求要见主家人。   几位女子互相对视,稍作犹豫便进去唤来老鸨。   “姑娘来这有何事?我们这可不接待女客。”老鸨眯着眼打量着他们。   尹流袖从方止宣身上拿出一袋颇具分量的银两扔给老鸨,“一间安静的厢房。”她原是想要两间的,但为了不让人怀疑也为了减少花销还是只说了一间。   老鸨掂量着银两的重量,瞬间笑眯了眼。   “鸣柳,带贵客上楼。”   放着外头价廉的客栈不住,偏要来这烟花之地住宿定是有猫腻。   但在这偏远地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的才是大爷,就算发生了什么她一句不知情再加上这么些年的人脉,也便就糊弄过去了,这银子可够她这楼里半个月的花费了。   老鸨收起银两笑眯眯地往回走。   在这花楼中休养了一两日,又买了些干粮备着,倒是快把方止宣身上所剩不多的银钱都要花光了。   尹流袖收拾好东西,回头看向方止宣,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嚣声。   方止宣立刻走近门边俯身贴在门上仔细辨听着,忽然眉心一皱,“不好,他们在上楼一个个查房。”   尹流袖跑到窗边往下看,这是二楼的高度,他们这样跳下去不仅引人注目还可能会摔伤,根本跑不了多远,而且她还看见楼下也有几个衙兵守在底下。   她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了神,无措地看向方止宣。   方止宣看了看她,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忽然咬着牙一脱衣袍扔在地上,将尹流袖推倒在床上,床帘随着他的动作翩然落下,与此同时,门忽然被撞开。   两名衙兵踹开门,“你……”话未说完,便见里头床上只着里衣的男子俯身趴在一个女子身上,女子躺着长发散落在身前,衣裳半褪,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床帘放下随着轻轻吹进的风飘动着,若隐若现,让人不禁看直了眼。   尹流袖半眯着眼,看着低着头其实已经涨红了脸的方止宣粗声粗气恶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白天办事的?老子付了钱的!”   门口看直了眼的两人讪讪地退出去关了门,心里却念叨着那娘们可真白,下次一定要来这个楼里玩几回。   关上了门一片安静的屋内,窗外刮进一阵风,尹流袖瑟缩了一下身子,裸/露在外的肌肤冒出一层小疙瘩,方止宣连忙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两人裹在了被子中。   他下意识做完这些,才惊觉不对,慌乱间低下头和尹流袖对上视线,愣了神,看到身下的女子洁白无瑕的脸上蔓延上一层绯红,只觉得连呼吸都不会了。   ☆、完结章   “呆子,还不起来走吗?”尹流袖偏过头,红着脸闷声道。   方止宣如梦方醒般急忙起身,讷讷地拾起地上的衣服背过身去穿好,随后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尹流袖面红耳赤地将衣裳整理好,看到楼下的衙兵们都离去了,拿好包裹去开门,佯装镇静地平淡道:“走吧,不然他们很快就会追来了。”只是还微红的耳根出卖了她。   待到远去的官兵们惊觉不对,折回去再去搜寻时,却早已不见两人的踪影。   “还没有将人抓回来?”京城宫中,沈以钰握紧拳,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语气隐忍着不耐,听见圣上的问话,屈膝跪下的人瑟了下身子,头不禁又埋下几分,“未曾。”   沈以钰猛然朝他看去,目光似刀般刮得人生疼,他心头烦躁,来回踱着步子,候在一旁的付德平向前拱手劝道:“皇上,此事尚且不急,尹姑娘定然撑不了多久的。皇上只安心等待即可,切勿气急攻心伤了身子。”   沈以钰看了一眼付德平,摆了摆手,沉吟片刻,半晌抬起眼眸转身踏步离开。   “传令皇帝偶得风寒,身体有恙,早朝暂时取消。让人备马,朕要亲自去追。”   付德平愕然抬头看向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张口,又重重叹口气,到底没将劝诫的话说出来,哪怕他再怎么劝,圣上也不会听的。   他朝向西北处,只盼皇帝能够平安回来吧。   沈以钰带着人马,马不停蹄地朝西北边境赶去,他只要一想到尹流袖仍与别的男人在一起,心中便怒火丛生,若让他重来一次,他定然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接近她的机会。只有将她牢牢锁在身边,如此他才能安心。   策马奔腾的男人迎着风衣袍翻飞,眼中闪烁着疯狂。   从京中到边城处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沈以钰却不到半个月就到了,途中跑死的马儿有好几匹。   看着这边小城满城风沙,连时不时刮过的风也带着细碎的沙,沈以钰迫切地想找到尹流袖将她带回京中,这种恶劣的地方怎么能够久待,袖儿自小娇养,何曾经历过这种磨难。   挥了下手示意他们都去探寻两人的下落,良久有人来报,从一个路人处得到消息,他们往更西处去了。   沈以钰皱了下眉,调转马头,挺直身看向远处愈发荒芜的前路。   而在西北方的某处,尹流袖和方止宣正迎着风沙向前走着,四周荒芜没有一个人,在他们的左手侧的不远处是被边城的人们称为“魔鬼之宝”的莫干撒沙漠。两人小心翼翼地远离左侧,沿着路走去。   方止宣站在尹流袖的身前,一手微微将尹流袖朝他身后按。   “我们须快点找到一个村庄安歇一下,天很快就要黑了。”方止宣手抬起用衣袍挡住风回头对尹流袖大声说道,尹流袖察觉到他的细心体贴,心中一熨,“好!”   方止宣点点头,正欲回头,忽然瞥见远处一个小黑点出现,定睛一看,几个小黑点随之出现,并迅速地朝这边赶来,不到一会儿便清楚起来,是沈以钰一伙人!   方止宣神色凝重,扯了扯尹流袖,示意她回头看,尹流袖不解地回头,待她看清时霎时慌了神。   沈以钰从马上下来,看着她眼中带笑,却让她有些觉得刺骨的冷。   “该回家了袖儿。”   尹流袖抿唇不语,方止宣上前一步,正待说些什么,被尹流袖拦到身后。   “你当真如此较真不愿放过我?”   尹流袖看着他依然不变的笑容,目光悲凉,“我的父母已经死了,锦瑟死在宫中,小眉也死在了宫中,你想我也哪一天悄无声息地在宫中某处死去吗?”   沈以钰收敛笑容,薄唇微抿,声色冷淡下来。   “不会有这种事发生,我能好好护着你。”   “听话,随我回去,我也不会再计较方止宣犯的这些罪错。你以后会是我的妻,百年后我们作为帝后共入皇陵,再也不会分离。”   尹流袖看着他越显疯狂的模样,干哑着喉咙,“可我不愿意。”   沈以钰眉间紧蹙,冷冷扫向站在她身边的方止宣,“你没有选择。”   看着渐渐围起来准备抓住他们的侍卫们,尹流袖头一次拉过了方止宣的手而没有扯着衣袖,她仿佛注意不到沈以钰脸色愈发冷冽,眉眼温软,她道:“子砚,你怕不怕死?”   方止宣像是知道她想要做什么,神色温和,“自是不怕。”   尹流袖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刹那间盛开的虞美人,有着在血色中绽放般的美。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拉着方止宣朝着西边飞奔过去。   “我宁愿在这荒芜无人的大漠之中被风沙掩埋也不愿回去被那囚牢扼杀。”   一阵大风沙刮过,吹散了传开的声音,吹散了他们的身影。   沈以钰看着他们的身影在沙漠中失去踪迹,就连才留下的脚印也瞬间被吹过的风沙掩盖,双目欲裂眶而出,抬步立刻想翻身上马追上去,却被身边的人死死地拦下。   “皇上!去不得啊皇上!自古以来从未有人在这沙漠中存活下来,您不能去啊皇上!”   他直直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   似是有风沙进了眼睛,他忽然落下一滴泪。   闭了闭眼再睁开,“回去罢,皇后尹氏于一月初九被歹人残害,葬入皇陵,谥号孝文,待朕百年后与其同穴。”   转身停了良久,松开了马的缰绳,抬步向前走。在皇帝身后的众人看着他远去的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的背影,抬头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天色,眼睛酸涩。   夜色暗沉,在沙漠中步履蹒跚的两人紧紧地用衣服裹住身体瑟瑟发抖向前赶路。   安静中只听到寒风“呜呜”刮过的声音,刮的人脸颊像是被刀割般的疼。   尹流袖冻得有些脸色发青依然是固执地向前走着,见状方止宣停下来,低声道:“别走了,在那个石头那儿停下来歇会儿吧,他们不会追上来了。”   尹流袖默然不语,却还是跟着方止宣乖乖走到石头边停了下来。   夜越深,气温下降的越多,不一会儿尹流袖便瑟着身子嘴唇有些冻得发紫。   她低着头,忽然感觉周身的风小了些,抬头一看,方止宣同样冻得脸色发紫却用他的衣服将她包在里面,替她挡下了大部分的风沙。   她鼻子一酸,险些掉泪,吸了吸鼻子,她双手环膝,微微向后倾,靠在男子身上。   方止宣感受到从女子身上传来的些许温度,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我们能活着吗?”女子清越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没有忧愁,也没有怨天尤人的怨愤,像只是单纯地提出一个疑问。   方止宣俯下身,将她再裹紧了些。   “能的。”   尹流袖仰起头看向天空,没有光亮的沙漠之上天空中繁星遍布,方止宣却微微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倒映出星星的微光。   天空中散落着星星,她的眼睛里亦盛满了一片星空。   一片黄沙中,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上,明明正是冬天的时节,却炎热得令人窒息般难受。   两道拖着沉重步伐的身影缓慢地行走着,他们嘴唇干裂,皮肤干燥的有些脱皮,身上衣衫褴褛。   他们已经困在这沙漠中五天了。   包裹的干粮和水已经快要全部耗尽,而在这沙漠中,除了沙子便是石头,他们对前路一无所知。   尹流袖只觉得渴意时刻在侵蚀着她的意识,她止不住地瞟向放在方止宣腰后的水袋,又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着。   视线前方越来越模糊,尹流袖晃了晃身子,再站直时,眼前一只手拿着水袋伸到她面前,她顺着手臂看去,方止宣面色同样憔悴却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为了保存水分,他努努嘴,示意她喝。   尹流袖推开他的手,不吭声继续向前走。   方止宣被落在身后无奈一笑,只好跟上她。   只是不到一刻钟,尹流袖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无意识向前倒去,方止宣及时扶住她,立刻拧开水袋,将剩下的水一点一点喂入尹流袖口中。   尹流袖微睁开眼,挪开视线不看他,眼眶微微湿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色逐渐降临,两人脸色看着太阳落下脸色苍白许多,以他们如今现在的状况,再不走出这个沙漠,他们最终会死在这里,然后被风沙掩埋,不被任何人察觉。   方止宣此时其实已然是在强撑,他饮的水极少,大部分都是他推脱了给袖娘喝了,他能感觉此刻自己的虚脱,他甚至想过自己留下让袖娘一个人没有拖累地前进。   只是他清楚袖娘的性子,也知道她的脆弱,他怎么也不会让袖娘一个人在这大漠中。   因此他一直拖着身子缓慢地跟在尹流袖身后,也不希望尹流袖看到他的状况。   两人如同往常一般寻了个石头靠着,方止宣依然将她护在怀中。   同样的寂静,尹流袖却觉得今日比之前更要安静,她有些不明白,却下意识害怕这种安静,便缩了缩身子开了口:“子砚,我们真的能活下去吗?”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尹流袖忽然意识到为何今日仿佛更加安静了。   她陡然站起身,看到方止宣安静地闭着眼靠着石头,仿佛喉咙被什么扼住,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颤抖着手伸到他鼻子下,僵直着身子等待着,忽然感觉到手指有一丝热气传来,她立刻收回手,欣喜若狂,大口喘着气,心中的恐慌却还是挥之不去。   “能的,一定能的。”   尹流袖立刻将位置转换过来,紧紧抱着方止宣。随后立刻拿起水袋,打开却愣了神,水袋里已经一滴水不剩了。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除了沙子石头,别无他物。眨了眨眼睛,却都已经干涩地没有一滴泪水。   呆呆地看着躺在自己手臂上的男人,他嘴唇干裂脱皮到血丝渗出,脸上丝毫没有血色。   尹流袖眼睛忽然一亮,抬起手腕,闭上眼狠狠地咬下去,手腕处传来刺痛感,她丝毫没有停顿。   再睁眼时,她急忙将汩汩流出的血液滴到方止宣口中。   看到方止宣脸色稍微有所好转,她提起的心放下了一些。   将衣服撕下一块绑好手腕,她将方止宣背起,却发现方止宣轻得令人不可置信,但尽管这样,她背着一个成年男子仍然非常吃力。   她看向黑暗的前路,只有满天的繁星陪着她前行。   不能再等了,他会捱不过去的。   尹流袖眼睛酸涩,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前进。   她想起来当初那个单纯得可爱的书生,和后来温和却暗藏锐利的方丞相,他有着大好的前途,他还有一个母亲在等着他带着她的儿媳妇回家。   她想啊,她从来没有求过上天,但是这回她诚心求求它,求求它开眼看一看,她可以死,方止宣不能。   听说死去的亲人会变成星星在天空中看着地上的人,为他们祈祷。   那么爹爹,娘亲,小眉,能不能帮一帮我们,让我们活下去?   她咬着牙,额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又被风吹得蒸发,冷到骨子里。   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腿脚一软,方止宣被摔落在地上,她慌乱地爬起来,将他又拖到身上。   “袖娘,放我下来吧。”   忽然从背上传来的低声让她身子一僵,随后不出声回应脚步仍然不停向前跋涉。   当作听不到从背后传来的叹息声,尹流袖低着头不理会。   方止宣闭上了眼,他很想挣扎着下来,只是他此时身上已经一分力气都没有了,没有办法,他便只能保存体力不给尹流袖更多的压力。   前路有多远,尽头到底在哪里,尹流袖不知道,方止宣不知道,只是她知道,不能放弃,哪怕再绝望无力,也不能放弃一丝希望。   脚步越来越迟缓,尹流袖闭着眼只顾往前走。   忽然她感觉脚下踩着的沙子似乎厚度少了些,她颤着睫毛睁开眼,微微抬头向前看去,随即像是要耗尽身上所有的力气,背好方止宣向前加快步伐走去。   方止宣迷糊间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他微眯着睁开眼,他们置身在一个小山坡上,远处几户人家炊烟袅袅。   天空中太阳渐渐升起,阳光透过氤氲的空气投下来。   放下心神的两人一时无言。   忽然间,方止宣抬眸看向尹流袖,她看着不远处有着烟火气息的村庄,一身狼狈也掩盖不了此刻晶亮眼眸中的笑意。她忽然侧过脸看着他嫣然一笑,像是刹那间万物都失去了颜色,他此刻眼中只有她的笑。   “呆子,我想我手腕上还缺个镯子。”   方止宣哑然失笑,从怀中拿出包的严严实实一直贴身带着玉镯向她伸出手。   “它一直便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啦! 有点空空的,但是还是很开心的。 谢谢一直将这篇还有很多不足的文追到了最后。非常非常感谢,喜欢你们! 因为天天有好多杂七杂八的事要忙,所以有时候真的更不下去的时候,感谢有小天使的督促鼓励。 还会有一章关于妹妹尹眉的番外,大家感兴趣的话也可以稍等一两天喏。 抱抱么么哒。谢谢你们陪我把这篇文走到了最后,希望我们有缘下一篇继续见【捂脸】 起码我我我坑品保证了是不是!集体笔芯! 对了,有小天使问联系方式emmmmm 微博搜索竺卿衾就好啦!然后再谈嘿嘿嘿!   ☆、【番外】尹眉   她是尹眉,只是对于她来说,她一直便知道,不是眉眼如画的眉,是霉运当头的霉。   府中所有人都不待见她看不起她,因为她只是一个不该存在的残留物。   唯有阿姊自幼便护着她,无论是当阿姊知道所有事情的之前,还是之后。   她一直记得,她曾偷偷躲在院子后面看到,她一向温柔阿姊在听到下人们嚼舌根后,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皱着一张小脸,让管家将那些下人都关三天柴房。   她至今记得,阿姊清脆又稚嫩的声音仿若就在耳畔响起:“小眉是我妹妹,一直都是。”   阿姊是她的阿姊,一直都是。   她好喜欢和阿姊在一起,一起摘花编环,追蝴蝶蜻蜓,看春天百花齐放,在夏日树荫斗草,拾秋季红枫落叶,赏寒冬细碎飘雪。   可她看着阿姊温软的笑时常会突如其来地感到惶惶不安。   她只有阿姊,可阿姊身边远不止她一个。   她开始努力去学绾发、描眉上妆等等。   从此阿姊生活中的一切都由她来操手,没有谁再能比她还靠近阿姊。   后来沈以钰出现在了她们的生活中。   其实直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尹眉其实很讨厌沈以钰。   讨厌他接近阿姊,讨厌阿姊一看到她的沈哥哥眼眸晶亮的模样,讨厌阿姊对她提起沈以钰时会微微低头露出一抹浅笑。   阿姊常和沈以钰出去,她时常会偷偷地跟过去,看他们一举一动的默契、触及视线时的相视一笑。   她极其不喜沈以钰看阿姊的眼神,那种独占欲同她如出一辙。   可阿姊心悦沈哥哥,她阻止不了,况且不是沈以钰也会是其他人,女儿家总要出嫁的。   她想要的不多,能一直陪在阿姊身边就好了啊。   她也并不想出嫁,自从儿时因为身份的缘故被府中下人之子欺凌,她便对男子的靠近极为排斥。   可阿姊总要出嫁的。   阿姊和沈哥哥定亲了,看着阿姊抬眸看向那些聘礼时温软地笑,她越发觉着恐慌。   阿姊有了自己的夫君,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会相夫教子,而小眉会在往后的生命中从阿姊的世界里淡去,像许多平常妇道人家一般,一年也不会见一次面。   阿姊从此的眼里心里只会有她的夫她的子女。   小眉只是一个妹妹。   她惶惶不安,直到那天阿姊说要帮她挑选一位好郎君,问她有没有心上人。   她想,她不会离开阿姊,既然这样,嫁给沈以钰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上元节那日,便是一个好时机。   她将偷偷得来的迷药放在身上,在宴会上去寻沈以钰,只要被人发现她被迫与沈以钰扯上了些不清白的关系,她再与阿姊解释清楚她正好也不愿嫁人,阿姊会理解她的。   只是当她看到同样站在门口的叶朦芝和屋里已经趋近失去理智的沈以钰,已经容不得她犹豫迟疑了。   她将叶朦芝往门上推去,一步一步走向沈以钰。   阿姊你看,这是天意吧?   在她意料之中的,阿姊跑出去了。   屋内沉寂下来,她看到沈以钰望向她的眼神,有那么一刹那她能感觉到他是想杀了她的。   在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   “让我留在你身边,我能护好阿姊。”   她有种预感,沈以钰并不简单。   沈以钰不能杀她,也需要她保护阿姊。   所幸,她的预感是对的。   后来沈以钰成了皇帝,他坐拥后宫佳丽,她在宫中护着阿姊。   这时的她强自镇定说完,待沈以钰走后才长舒一口气。   这些都不重要,可最糟的是阿姊的态度。   出乎意料的偏执。甚至要和她断绝关系。   她立刻慌了,死死地拖住阿姊,她不能放手。   好在,阿姊还是心软了。   她觉得在宫中的生活挺好的。   在这宫中没有别人,阿姊只有她,只能靠她,只要想想,尹眉都能笑得眉眼弯弯。   除了那名还存活的婢女锦瑟,总是时刻在阿姊身边,做着她以前替阿姊做的事。   后来其实在阿姊被那群嫔妃围堵时,她便接到了宫人的报备过去。   当她赶到时锦瑟正好落湖,她是识水性的。但她只躲在树后,看着阿姊去慌乱地去找人。   她看着平静的湖面,忽然笑了。   阿姊你看,这是天意吧?   她没有想到,阿姊当真会离宫,那小眉呢,要被阿姊留在宫中吗?   她攥紧着簪子,只要能刺伤阿姊的腿,阿姊就跑不了。   可当她要出手时,意外瞥见了身后草丛中飞出一样东西,不假思索地,她挡了过去。   阿姊,好久没看到阿姊为小眉哭过了。   她闭上眼想,阿姊这辈子也忘不了她了。   阿姊你看,这是天意吧?   如果还有下辈子,阿姊,别再遇到小眉了。   可是小眉会去找阿姊的。   如果还是遇到了。   阿姊你看,这一定是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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